第36章 不见其面
渐渐昏暗的天色下,长安城里头的每日的繁华,雄伟也悄然消退于夜幕下,楼阁飞檐上有着石兽潜伏,窥探人间百像。
尤其在城头钟楼敲响闭门鼓之后,长安百姓的热闹便被挤压在一百单八坊的坊墙之内,此刻若能从长安城上空看,便能瞧见一百单八坊尽皆烛火燃,每座坊宛如一盏落地宫灯,各自橘黄火光照亮城中一小片,由此点亮了整座长安城。
颁政坊的左相府邸,静雅茶室中一张檀木小桌上摆有一盏紫砂茶壶,壶嘴尤是白气升腾,桌子正中放着尊铜制小香炉,青烟袅袅而出,有着两人相对而座,一位当朝左相,一位当朝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李安捧着手中的一碗热茶,尽皆是墨色的眉目低垂,不敢抬头瞧着对面人,朝中其余几位尚书皆是眉目皆白之时才得偿所愿坐上尚书之位,像他这般年纪便坐上尚书之位,除去能力卓绝外,便是知晓朝中一些无法放到明面上的规矩,而在如今朝堂上,左相便是该敬的规矩。
茶室中檀香,茶香,炉香看似混杂一团,却又是曲径分明,喝茶时闻的多是茶香,盖上茶盖时,闻的是浓郁的能盖过檀香的炉香,炉中香物燃尽时,自然只余得极淡的檀香。
左相府邸连得下人都知道,左相身旁是断不得香的,有次一位负责燃香的下人忘了此事,便被正值心情不好的左相大人命人生生用棍棒打死。
闻香之习,城中权贵皆会有一些,尤其对从小富贵的人家而言,更像是一种瘾症一般。
杨左相放下折子,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在这长安城中,茶排第一,酒位列其二,缘故可能在于能饮茶品茶的大多有着些学识在身,自认比着人人能饮的俗酒便是高出一等来。
“死了一百二十余人,若是山贼盗匪还罢了,你说死的尽皆是军中精悍兵卒。”杨左相指节轻敲着檀木桌子,面目严肃道:“他安禄山只带了十二名骑将,外加一个赶马马夫,也是未死一人,尚书大人敢信?”
“下官不敢妄言,初始看见递上来的折子时下官也不信,于是便亲自去了一趟。”尚书李安捧紧茶碗,压下心中的几分心悸之感,言道:“脱去他们衣裳,便是发现一百余具尸首多是筋骨强悍之辈,身上刀箭旧伤,手上握刀成的老茧也与军中老兵一般无二。”
“郊外那处地方土质松软,军中骑将座下之马又皆钉上了马蹄铁,冲刺砍杀间,驱使战马跑动难免留下杂乱足迹,但当下官查看是却是发现,那十二骑将足印单单只是包围着马车轮印,竟是护着车驾未曾挪动分毫!下官觉着他们或是马都未曾下过!由此下官推断。”
“有外人参与?”李安抬头看了眼皱着眉头的杨左相,点点头道:“便如左相所言,下官还查看过那一百余具尸首伤痕,尸首大多..大多..不堪入目!”
说完他便是偏过脸,用长袖捂嘴好似要呕吐出来,好一会儿才脸色发白的道:“左相恕罪,下官自任刑部尚书一来见过尸首不知繁几,但那等场面,当真也是第一次见,验尸时也是连着逼退了十余位眉发皆白的仵作才查验完毕。”
杨国忠沉稳的脸色也是不由微微一变,而刑部尚书李安又是犹豫着下了论段,看着他的脸色,语气小心道:“那等奇诡伤痕寻常人等根本难以效仿,是以杀人者,或,只有一人!”
左相府邸外,门户两侧悬挂的两盏花鸟灯,照亮者台阶下两头坐卧的石狮子,尚书李安下了台阶,在掀开车帘入内时,回头看了眼左相府邸,怒斥的荒唐之言犹在耳边,收回目光,随后入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离相府,坐于车中的尚书大人闭着双目,思考自己今夜可有失言的地方,思来想去后便觉着最后一句话是不该说出口的,但又不由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话还未说全。
其实在他赶到之时,还有着一人留着一口气,而他则听见了临死之人的最后一句话。
临死之人满是鲜血手掌扯着他的官袍,方才这只手一直在堵着漏出来的肠子,眼含着恐惧,声音颤巍着:我..他..他的脸..看不清..看..不清。
尚书李安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袖袍,仿佛那块去不掉的深色血迹仍在,马车内哀叹一声,不知何时起,他为官宏愿从护天下百姓,变成了护家宅,护头上官帽。
许着是那年担任御史的同乡好友弹劾了安禄山,却是惨遭牢狱之灾又生生死在了牢中,牢头言他是绝食而死,他是不信的。
在他悄悄去见那具不似人样的尸首时,他默默在好友坟前丢下一些东西,在好友旁边,那几座被人活活浸死的好友家人坟前,他醉倒在坟包旁,于是他又是丢了一些东西,攀上了杨国忠这颗大树,死死的抓着树枝。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查查那一百余人的来历,与那些人见过,声势搞大些也不妨事,就是要将草中蛇惊走不能让这等以武犯禁的凶徒停留长安城中。”
“还有”他话还未尽,语气幽幽着道:“明日准备一番,我要去山上看看。”
“是,大人。”赶马的马夫点头应道,重重一扬马鞭。
左相府邸茶室中,杨国忠手指轻点李安递上的折子,这位刑部尚书在未入京前,在一些州府之地任职时做出过好一番令百姓称道的事迹,其中又尤其以断案最广得赞扬,也施舍了城中乞丐不少粥饭,虽说不知他是不是好官,但也定是位能官,又有自己身后推上一把,自然是平步青云,是以他之言语还真得信上几分。
重重敲了敲檀木小桌,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恭敬道:“老爷,尚书大人走了,走时还看了府邸一眼,倒是看不出受气的迹象。”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我想看什么,便匆匆来府里禀告。”杨国忠对其也颇为满意,自己推上来的官员有位能臣,想必在陛下哪里也能得到几句赞语,御史台那边也少了些弹劾的借口。
“查查,他安禄山身边有位我不知晓的能人异士在旁辅佐。”
“是。”管家低头应道:“老爷要用谁?”
“他新进门的娇艳妾婢。”杨左相端茶饮着,闻着淡淡茶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