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人
三天后,书店的门头挂上了贝者书屋,这天是五月十七。
北方仍然卡着九点一刻来到书店,擦很干净的桌子,擦很干净的凳子,整理没有东西的吧台,整理根本没有人动过的书架。
贝者书屋,仍旧赔本经营。北方收拾完这个不大的书店时间到了九点半,清卡着时间走进书店打卡。
清确实是这家书店的主人,但是他依旧像员工一般准时上下班,他不觉得这是在创业,他只是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打工,每个月都赔钱的工作。
清的名字是苗方,父亲没什么文化会写的字不多,方恰恰是其中一个。清读书以后觉得这个名字的意义不大,每逢交新朋友或者见到陌生人,就说自己叫苗青,因为青这个字是他刚开始学习时会写的最复杂的字,再后来因为算命的路过说苗方命中缺水,父亲就请来学校里的教师给苗方改一个名字,当时清也说自己叫苗青不叫苗方,就在青字旁边补上了水。
他父亲和学校的老师都希望他能像清这个字一般不被污浊所同化,无论生活如何都能洁身自好。可是现实总是强人所难,人一步步走过,回头之后却发现,年少的梦仍在原地停留,而自己却逐渐变成曾经厌恶的模样。
有人说,能不随着大流而漂泊,认真选择逆行的人都会成为被载入史册的人。清看着书店门可罗雀清嘲笑自己,大概这就是不随波逐流吧,自己却根本不会被载入史册。“北方,日子是总会如此吗?”清看到正在看书的北方突然问道。
“啊?”北方有点蒙。
“没什么,你继续看书吧。”清有些无奈,曾经几时他也和北方一般单纯?不应该说是没有那么多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清也变得神经质一般,会突然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自己都觉得可笑。旁人确实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再问他时却总是回答一句没什么。
“哦,清哥有什么事情就喊我啊。”北方总是热心肠,出来这么久没有被骗也是不容易了。
北方第一次来书店的时候是书店刚刚装修好的第二天,是书店的第一个客人。
那时书店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的时候,清一个人在店里摆着书,擦着桌子,去除装修后留下的边边角角。清一个人从早上七点忙活到了下午三点才收拾好了一半的地方。
清很少做家务,对于不富裕的家庭来说。书店不大,但是繁琐的事情把清累的够呛。人总是在累过之后就不觉得饥饿,清倒了一杯开水放了两片茶叶进去。他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下沉,清有些难过。
本来清就是一个爱哭的人,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清的泪腺确实不像男孩子。
他之前都是喝可乐或者瓶装水,很少喝烧开的水。因为生活总是那样,一个人打工,一个人花,有钱就多花点,没钱就不花,在开书店他从未欠过别人什么钱。但是书店是开起来了,每天一睁眼就是付一千多的压力是在此之前没从未有过的。
清想到这里就想哭泣,突然他想到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缺水,但是眼眶里的泪让他对算命先生的话产生怀疑,明明就很多水在自己的身体里想通过这种方式排泄出去。算命先生总是那样对说出的话不负责,就像这世界对付出与回报一样不负责。
清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要从眼角流下时,门口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老板,请问。。那个。。”话语之间有些结巴,不知道想要问些什么。清用手推了下在鼻梁的眼镜,顺手带走了在眼角的泪珠。
“书店的话明天才对外开业,当然如果你想看书今天也可以,但是饮品不能做,书今天也卖不了。”清看着门口的大男孩,以为是附近居住的学生想买些书。
“老板,我看你的书店只有一个人,忙的过来吗?需要人帮你吗?”年轻人有些紧张,但是语速很快,快到让人听不清楚。除了需要人帮你吗。语闭,用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清,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但是现实总是和人想象的有些区别。被年轻人紧紧盯住的清感觉有丝尴尬,没有一点思考就说出了∶“不,谢谢。”
空气仿佛被凝滞住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书店。清和大男孩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光柱里的灰尘没有规律的漂浮。率先打破这个沉默的是来到店里的年轻人∶“那,我可以看会书吗?”随着话语,年轻人逐渐低下头去,失落写在了动作上和话语里。
“看吧,但是一会我会打扫会有些灰尘。”清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的回答。
什么时候,他成了这样一个人,不假思索的拒绝别人,颇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最开始那个热心的清去哪里了?不计报酬不计利益的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
“好的,谢谢老板。那么多少钱一小时啊?”清的思绪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笑着摆摆手∶“哪里要收钱啊,免费的。”
年轻人露出了笑容,原来开心真的这么容易吗?只是因为能看书?年轻人找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本书是龙应台的《目送》。
清没说什么,心想∶这大概就是这间书店的第一个客人了吧。稍稍休息,清又拿起鸡毛掸子扫剩下还没完成的地方。
鸡毛掸子扫过,灰尘四起,清咳嗽了几声。他不曾吸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大概灰尘进入肺中和烟尘进入肺中的感觉差不多,让人感觉难受,不舒服。
几声轻咳后,清继续打扫剩下的地方,他想如果当时没拒绝那个年轻人的话,现在两个人一起打扫会快很多吧。
“老板,我来帮你吧。”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手中的书已经放回了书架。清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明显就没有社会经历的样子∶“我可不会给你付工资的。”
年轻人听了这句话笑了一笑,没有接话只是拿起手边的抹布在书架上来回擦拭。清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就继续用鸡毛掸子扫着头顶的灰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三个小时过去了。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书架没有收拾好了,清站起来拍了拍背,有些酸痛,再看看旁边的年轻人还是那样充满活力。清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问∶“你叫什么字?”
“啊?”年轻人三个小时除了努力打扫卫生就没做别的事情了,清的问题有些突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年轻人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的笔直道∶“我叫北方,南北的北,南方的方。”
这一举动让清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人自我介绍这么正式的。这几年碰到的介绍不都是酒桌上三杯酒下肚,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自我介绍嘛。姓名一报接着就是多么厉害多么有本事的吹嘘。北方这个自我介绍确实有些让人意外了。
清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对着他说∶“北方是吗?明天早上九点一刻来上班可以吗?如果是兼职或者时间不方便的话,就再商量一下。”
这个大男孩有些惊讶,明明之前被拒绝了,但是还是欣喜的回应∶“啊?我是全职没关系的,那我明天早上就来。”说罢就又蹲下擦书架,比之前更卖力了。
“你这个孩子,薪酬什么都不谈的吗?工作时间都没给你说清楚就答应了,第一次出来打工吧。”清看着卖力擦书架的北方笑着对他说。北方没有立即回答,仍旧卖力的擦着书架。清从来都不是自讨无趣的人,就没在搭话,也没再干活,毕竟有了自己的员工,老板怎么还能亲自干活呢?
大约一分钟,最后一个书架也被清理干净,北方把抹布洗干净后整齐的叠了起来,放在打扫工具旁。站起来整了整被灰尘弄得脏乱的衣服,然后站的笔直的对清说∶“我是第一次从家里出来,没什么经验,我就下午看到老板这里还没收拾好就想碰碰运气,工资的话随便多少都可以,能顾得上吃饭就好。”果然在清的预料之中,也只有刚步入社会的人才有可能像北方这样。
“我也没多少钱能给你开工作,一个月只有800保底,你回去后考虑一下,可以的话就来,不行的话就算了。”清也没多说些什么。
他把选择权完全放在了北方的手里,清知道这个连基本工资都达不到的数字说出来多半是留不住人了,也就没报希望了。
北方也没有直接答复清,确实被这个数字给难为到了。北方双手手指互相交叉,从食指到小拇指依次上下摆动,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向门口。
清看着北方的背影,心里想是不是再多加三百块钱好了,毕竟一个人打理确实有些难。但是清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每天一千多的负账已经让他很难过了,实在难以再拿出钱留住这个大男孩了。
北方走到门口,左脚已经迈出门槛,墙壁上的钟表还差数十秒就到了19点,三月的天已经不是黑的很早,但是阳光也已然看不到了。
清知道,北方右脚迈出去之后,这个大男孩基本就不会再来,除非是赚到钱后的消费。清回头看着最后被拭擦好的书架,很干净,一尘不染铁和木的交汇处在灯光的照亮之下甚至有些光点再闪。
“老板,我明天九点一刻来就可以吗?”
“嗯,九点一刻就行了。”清头也没回。
“那,老板明天见!”身后的话音刚落,清就听见背后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从正常的步速到疾走再到小跑。
那年辍学出来打工,第一次去面试通过了以后,他也是这样的吧,礼貌的像面试的人说了再见,倒退着出了办公室的门,轻声的关上门,然后脚步一点点加快,最后狂奔回家。这是种喜悦,认为被认可的喜悦。
原来每个人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类似的环境下有着同样的心情。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离开,那个曾经怀揣梦想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