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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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十二芳华(1)

暑夏渐盛,百花陆续凋谢,花苑不复春日的美轮美奂,许清浊日须画花,自是压力大减,仆婢们照常打理园庭,也没过以往那么忙碌。兰韵暂代花如何之位,却是越来越忙,有时无暇分身,唯有命几个丫鬟守着许清浊练画。

汉阳入夏后,天气炎热,庄外湖中荷花正艳,许清浊每日乘舟遁入荷丛,蔽日清凉,画得不亦乐乎。有的花儿花期颇长,夏日尚未凋零,许清浊也时而画之,但贪图凉快,所画的荷花图数目却是远远多出。

这一日,莫长青、莫忘竹拜访花苑,告知了舒云天的下落。许清浊心神不宁,下午在舟上作画,脑子里胡思乱想,将两幅荷花画得乱七八糟,傍晚交给兰韵,羞愧得不敢抬头,可兰韵依旧没说什么,默默把画纸收了。

许清浊画花已逾半年,几乎当成了本职,日间为莫长青发问,才想起此事还与剑术相关,暗想:“师父要求的十二般花,我已画熟了九种,只余桂花、菊花和木芙蓉了,不久即要立秋,等我再画完这三种花,师父真会传我剑术么?”

掰着手指头一算,日积月累,只怕画有几百幅了,画的最少花也该有二十幅以上。稍觉得意之余,也感没有武功习练,在花苑里简直过得无聊透顶。

他曾寻思过溜出花苑,独自去洛阳找师公俞伯华,可总觉察兰韵在暗处盯着自己,这念头还没兴起就给自己打消了。晚上待在卧房里,除了修习“阴符劲”,有时还以手作人,笔杆作枪,演练俞家枪棍。

不过他也晓得这般弄法,与其说是练武,更像是取乐的儿戏。因此他明知花如何敷衍,对其承诺相授的剑法却也期盼不已,暗想:“都说招式须与内功相合,才能发挥出十成威力,也不知花家剑法与‘阴符劲’是否搭配?”

这么想下去,又猜花如何会教自己什么内功,教完内功会不会更把轻功传给自己。当初他亲眼见到花如何飞过河面,又在练武场里领教过其身法,于花如何的轻功之高,倒是绝无怀疑。

想到最后,干脆剑术、内功、轻功也都无所谓了,仅盼着花如何早些回来,骂自己几句也好,打自己一顿也好,只要能摆脱如今无趣的日子就行。

生出这念头还没几日,花如何果真返回了庄中。这天他正于湖中画荷,花家的画舫缓缓驶入,乍然抬头一望,还以为是什么水怪浮了上来,吓得差点掉进水里。同舟两个丫鬟急忙将舟划回岸边,进庄喊人迎接。

许清浊留在渡口,见画舫靠近,甲板上有仆人跟他挥了挥手,扔下绳索。许清浊想:“把我当成家仆了。”但他也不在乎这些,将绳索接住了,绑在了渡口的桩子上。

踏板放下,几个仆婢立在两侧,良久一道人影走出,白衫无尘,不是花如何更是谁?许清浊对这师父竟然有些“朝思暮想”,不待她走下,已出声喊道:“师父!”

花如何容颜带倦,见了许清浊,也没多少触动,轻声道:“嗯,你来了。”经过许清浊身边,并不停留,而是向庄子走去。许清浊低头行礼,望到怀中画纸,忽道:“师父,这是我画的荷花……啊,这幅没画完。”

花如何置若罔闻,只听脚步急促,兰韵已领着一帮仆婢出庄相迎。兰韵快步走到近前,躬身道:“兰韵恭迎小姐回庄。”众人拥着花如何进了庄院,许清浊落在后面,心头未免有些失落。

哪知花如何虽然归庄,连着两日都未露面,许清浊问兰韵,兰韵道:“小姐奔波了两个多月,劳累异常,你不要去打扰她歇息。”许清浊瞧她目光中隐含怜惜,莫名也有些共鸣,于是点头答允。

回屋后突然想道:“师父也才刚二十岁,父母双双去世,她为了花家的事四处操心,肩上的担子着实不轻。”次日画了三幅月季,吃过晚饭,忽见兰韵捧着一叠厚厚的画纸过来,唤道:“小少爷。”

许清浊忙道:“兰韵姊姊,什么事?”兰韵道:“小姐今日气色不错,你画的这些花,越画越好,不妨拿去给她瞧瞧,没准儿小姐一高兴,就能答应你想学武功的要求。”

原来兰韵这几个月,也觉对许清浊管得太严,暗想从今往后,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因此想法子,欲增进他师徒俩的感情,见小姐休息了两日,精神转好,于是取了许清浊的画作出来,叫他拿去给小姐品评,盼望小姐瞧了这些稚笔,心生一乐,再指点一番,让许清浊心悦诚服,两人的关系定能转好许多。

许清浊画花许多,却无人点评,本也气闷,闻言十分欢喜,接过那一叠画纸,点头道:“好,师父人在哪?”兰韵道:“在‘花语轩’喝茶看书呢。”许清浊抱着画纸,往花语轩奔去。

一到门外,只见花如何伴灯独坐,支颐沉思,书卷搁在旁边案上。许清浊上前行了个礼,道:“师父,我来了。”花如何闭目不瞧,问道:“来干什么?”“我把我这几个月画的花带来了,请师父指点。”

花如何嗯了一声,道:“放在案上。你去吧。”许清浊一怔,忽想:“我这时回去,等你以后瞧了画,故意说我画的怎么怎么不好,我无从辩驳,不如现在求个明白。”

他素知花如何对自己有偏见,平日难说上几句好话,倘若这些画她看了以后,明明觉得不错,却贬得一文不名,自己去哪儿说理?他于这几个月画艺上的进步颇有信心,非要问个清楚才肯罢休。

主意既定,当下恳求道:“师父,你现在就看罢!”花如何秀眉一颦,道:“我什么时候看,由得着你管?”许清浊嗫嚅道:“我瞧师父现在又不忙……”

花如何恼道:“你怎知我不忙?”许清浊争辩道:“你、你又没在……”话音未落,忽地手上一痛,那叠画纸已被花如何夺去,正要张口询问,忽见火光一闪,画纸已被花如何卷在灯上点燃。

许清浊大叫:“喂,你干什么?”伸手抢回画纸,忽然被火烫着,手掌一抖,着火的画纸掉在地上。他一呆,想起这些画是自己半年以来的心血,抬脚就要踩灭火焰。

花如何道:“不准动!”许清浊耳边一麻,不敢再动,眼睁睁地看着画纸烧尽。数百幅画付之一炬,眨眼只剩灰烬,许清浊双拳紧握,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地面。

花如何拍了拍手,道:“拿扫帚来,把灰都扫干净了。”许清浊含泪道:“是……”擦了擦泪,走出几步,蓦地转过身子,“阴符劲”发往拳梢,狠狠朝花如何面上击去。

花如何冷笑道:“要造反么?”端坐不动,伸袖一拂,许清浊一个踉跄,坐倒在地,捶地哭道:“你赔我的画!赔我的画!”花如何喝道:“多大岁数了,还学小孩子撒泼?”

许清浊到底不过十三四岁,若说是小孩子,倒也不错。他突遇这等变故,满腔悲愤,又知打不过花如何,只是坐地不起,哭个没完没了。

花如何本在思索一件令她极为恼怒的事情,许清浊偏在这时冲撞她,哪里还有好脾气?当即把画烧了。可是听这徒弟哭得无比伤心,又生出不少歉意,起身去屋角拿了扫帚,将画纸灰烬扫出屋门。

她一扬手,扫帚已给她抛回原处,望了眼许清浊,道:“秋天之前,你不用再画花了。”顿了一顿,说道:“明日早上,我开始教你剑术。”许清浊一呆,哭声立止,花如何头也不回地去了。

他在地上坐了半晌,听到可以学剑,当然有些许激动,但想了想,终究觉得花如何烧画之举太过分,胸中恨意难消。他甚觉恼火,回到卧房,将“阴符枪”足足练了两趟,比平日多了一倍,才使倦意压过愤恨,倒头入眠。

第二天清晨,来到练武场,只见花如何已在场内,闭目盘坐于一面蒲团上,旁边横着两柄长剑。许清浊走到她面前,也不问安,只说:“我来了。”

花如何并不睁眼,将一柄剑举起,道:“接剑。”许清浊接过长剑,摸摸剑鞘,抽出半截,也不觉有何特异,又听花如何问道:“你知道怎么用剑吗?”

许清浊虽只学过枪法,但自小长在军营里,十八般兵器哪个没有见过?闻言气往上冲,眉毛一挑,道:“我当然会!”将长剑抽离剑鞘,心思稍动,想起马林常于营帐外吟诗舞剑,当下学着他挽了个剑花。

花如何冷笑道:“你这也叫会用剑?”许清浊瞧她双目轻阖,竟然指责自己,不服道:“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不会使?”花如何道:“我就是知道。”

她缓缓站起,续道:“剑为百兵之君,拔剑、还鞘都有讲究。”伸手将长剑夺过,还入鞘中。许清浊瞧她闭着眼睛,居然瞬间将长剑送进鞘内,讶然之际,更专心了几分。

花如何右手轻落,拔剑出鞘,伸出食指,从长剑上抚过,一一道:“前尖为锋,中凸为脊,脊侧为从,边刃为锷。”顺着摸到剑柄,说道:“手握处唤作剑颈,护手处唤作剑镗。”

这些称谓,许清浊倒也听说过,但见她姿势之优美,拔剑还鞘之从容,绝非马林可比。花如何道:“古时剑为礼器,学剑之前,先得学礼。”

花如何迈出几步,忽然长裙一摆,回过身子,剑尖往下一点,有如蜻蜓点水,左掌一抬,轻轻躬下身子,道:“此乃我花家剑礼,称为‘花径迎君’,与同道切磋,向长辈请教前,须先行此礼。”

许清浊受她一礼,大感心旷神怡,瞧花如何姿态谨慎谦虚,果然有迎君之意,转身时长剑收在背后,似乎真像处身花径,生怕将剑拿横了,有刮到两旁花枝之虞。

花如何这才睁开双目,将剑抛给他,道:“向我行礼,我即传你剑术。”许清浊本来对她极是不满,可觉这剑礼颇为好看,又好奇她要教什么剑法,于是依样画葫芦,使出这招“花径迎君”。

花如何点头道:“很好,另一柄剑给我拿来。”许清浊拾起长剑递给她,花如何接在掌中,长剑出鞘,剑身反映日光,刺得许清浊抬手遮眼。

花如何将长剑竖于面前,直如一线,道:“这门剑术集我至今武功之大成,初学时须恪守法度,如履薄冰;熟练后又须捷悟灵动,意在剑先。这两者一在恒心,一在天资,缺一不可,你有信心学成吗?”

许清浊点头道:“有!这剑法叫什么?”话一出口,想起当初也问过类似言语,然而花如何偏不告诉自己。他神色一颓,当即把嘴合拢。

岂料花如何并没出言讥讽,冲他一笑,道:“我这门剑术,称作‘十二芳华剑’!”许清浊听在耳里,跟着念道:“十二……芳华剑?”芳华一词虽没立刻会过来,但听到十二这个数字,便是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