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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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斩断孽缘(1)

花如何让许清浊在迎客厅里坐了,唤仆从端上茶点心,自己却匆匆离开了。许清浊暗想:“花姊姊定是替恩公解毒去了,听那位兰韵姊姊说,解毒解晚了,会大损功力,可恩公中毒之前,早已内功全失了,这未必不是好事。”

他所想没错,毒灵子养的黑隼,从小被各种毒物喂大,若给它啄中,禽毒入体,真气内力均要被腐蚀化尽。若寻常武人中了一啄,又无法解毒,内力大损不说,毒素顺着内力流淌,侵蚀各处脏腑经脉,最后中毒者全身溃烂而死。

可舒云天经脉早毁,中了这毒反而症状很轻,既无内功给它腐蚀,也不能帮它发散,只能停在伤口附近。舒云天虽被毒得晕晕乎乎,神志不清,却不会“毒发身亡”。

许清浊从午后坐到黄昏,还没见花如何回来,有些着急,心道:“莫非是解毒解出了岔子?”他一路行来,深知舒云天连严寒都难抵御,体质十分虚弱,有的药恐怕不能乱用。

他与舒云天共患难过,感情深厚,担心得要命,直欲立刻告诉花如何此事。他寻不到仆人转告,再也坐不住,往这屋子一跑,那屋子一转,到处寻找花如何、舒云天两人。

哪知庄院里房屋密集,路径甚多,各处花树布置,更是乱人眼目。许清浊转了片刻,已然迷路,穿过两个天井,正分不清东西南北,忽走进一扇拱门,一条蜿蜒的小径出现在面前。

换了平时,他不知其通向何处,定要回头。可此刻满心焦急,居然鬼使神差地顺着小径走去。走了盏茶工夫,视野逐渐开阔,似乎来到了庄院外面,忽见前面一座山丘,一个湖泊,中间隔着石墙围起的一个园子。

许清浊听得园内依稀有人语,好奇心起,悄步迈进,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入眼的,是密密麻麻一片墓碑,此地竟是一处墓园。他误入人家墓园,当即就要离去,却见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踮脚一望,数十步开外坐落着两座圆墓,一个男子背对自己,正向墓前牌位跪拜,另有一白衣女子,与那男子对面而跪,那男子每一拜,女子便还一拜。

许清浊对这光景却甚为熟悉,两月前他父亲许明灯遗躯回营时,也有不少官将、百姓到枪王的棺椁前吊唁,每有人跪拜,许清浊作为家属,也是这般磕头回礼。

只不过此刻吊唁的人换成了那男子,还拜的换成了那女子。许清浊瞧那对男女的身影,正是舒云天与花如何,再凝目往那牌位上一看,不由魂飞天外。

左边牌位上写着“先考花然清之位”,右边牌位上写着“先妣姜蛮儿之位”。右边的名字虽没听过,左边的名字,许清浊却听马林提到多次,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原来花姊姊的父母,就是‘花君子’夫妇!”

“锦绣四剑”来自中原,“花君子”夫妇死在辽东,遗体却得返回关内。此处乃花家的祖坟墓园,汉阳境内有名的风水宝地,一个月前,三剑亲自将义兄义嫂送到园中,与义侄女一同安葬了他们,这才洒泪离去。

许清浊决然想不到花然清夫妇葬在这里,也不敢相信温柔可亲的花如何,与自家竟有这层关联。他脑袋一晕,忙扶住石墙,才没有跌倒,可手拍墙面,发出啪的一响。这声虽轻,墓前两人却都已惊动。

那白衣女子一纵一跃,眨眼身至假山之旁,惊道:“是你!”许清浊一看,果然来人便是花如何,她头上缠了一根素带,眼圈皆红,泪痕未干,容色绝美自不必论,此时更透出少许楚楚之姿,

花如何问道:“你怎么到的这里?谁带你来的?”许清浊道:“我、我,我……”他自然想说“我迷路了,自己来的”,然而巨大的惊惧之下,口齿全不听使唤。

花如何瞧他极为紧张,嘴里吐词不清,一双眼睛还不住往自己父母的牌位瞄去,不由心中一动,问道:“你认得先父母?”许清浊一脸惊慌,先是点头,又是摆手。

花如何更起疑心,稍加思索,变色道:“你叫许清浊……你姓许!许明灯是你什么人?”许清浊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转身就要逃命。突然身子一轻,双足离地,已被花如何单手提起。

听她问道:“你是许明灯的儿子,是不是?”许清浊唯有点头,一双眼睛瞪大了,望着花如何,心里怕极了。花如何冷笑了一声,喝道:“我竟让许明灯之子进了我家的门,还踏入了这里!”

她骤怒之际,就欲将他摔开,略一犹豫,手上力度大减。许清浊身子倒飞出去,撞在墙上,虽给摔得全身剧痛,但体内气劲走了一周,自知并没有受伤,显然是花如何手下留情。

花家与洛阳俞家素来交好,花然清年轻之时,曾受过俞伯华不少照顾,因此花如何对这老人十分敬重。而许明灯在俞伯华门下学艺,到头来却与恩师决裂,直把俞伯华气得卧病在床。花如得知此事,从小对枪王的印象便不好。

如今父母皆惨死在枪王手下,花如何悲痛之余,怒气无法平息,若非三剑苦劝,早已取剑出关,誓要将许明灯斩于剑下。后来听说,枪王也不明不白地死了,知道再也无法亲手报仇,心中极为苦涩。

她曾听三位叔叔说起四剑去寻枪王的缘由,时常想道:“许明灯这奸贼违逆俞家‘不参军、不入仕’的门训,非要去关外当什么将军,无非贪图富贵,热衷名利!朝廷不重用他,不给他升官,他一怒之下,去投奔了鞑靼、女真这些夷部,那又有甚稀奇?他帮助异族图谋汉人江山,如此可恶!莫说爹娘和叔叔们要杀他,天下人知了,都得杀他!”

枪王奸恶无比,在她眼里毋庸置疑。但这人既已死了,再恼恨也不能令其复活,多杀一遍,慢慢只得息怒。加上父母骤亡,花家多处生意均受波及,须得她暂搁孝节,亲自去外地主持,一忙起来,也无暇多生闷气。

直至今时,得知了许清浊来历,她一腔的怒火又被重新点燃,盯着这男孩,恨不得一掌击死。可她毕竟不像当日获讯那般狂怒,理智仍占着上风,真要说得父债子偿,立即让这男孩充当替死鬼,她倒也下不了手。

花如何还在踟蹰,舒云天却已走近,俯身拉起了许清浊,双手按在他肩上,轻声道:“你别怕,她不会害你的。”许清浊惊魂未定,望着舒云天,只不住地点头。

花如何一怔,叹道:“云天,你早知他来历了,对不对?”舒云天回头望着她,说道:“不错,他曾瞧我将要饿死,予我食物,救过我的性命。”却只字不提自己把他从恶人手中救出。

花如何眼神转柔,道:“原、原来……可他的父亲,是我花家的仇人!”舒云天握住她双手,摇头道:“不对,是我……是你花家令他成了孤儿,流落江湖,为人觊觎追杀,吃尽了苦头。”

花如何张口欲辩,舒云天轻轻握住她的手掌,摇了头头,示意她别说了。花如何神色一黯,住口不语。舒云天对许清浊道:“你先回厅中等着,认得回去的路吗?别怕了。”瞧许清浊脸色苍白,又安慰了他两句。

如今的舒云天既不脏,也不怪,对自己温言细语,模样也变得全然陌生。可听了这几句安慰,许清浊仍觉得他还是一路同行时那个外冷内热的乞丐,心中得以镇定,向花如何一躬,倒着退出了墓园。

舒云天注视许清浊离去,回望一眼花然清夫妇之墓,蓦地轻叹一声,对花如何道:“如妹,我有话与你说。”花如何不悦道:“你要跟我说这许明灯儿子的事吗?我没工夫听!”

舒云天一怔,点头道:“那好,先不说这个。就说说咱俩的事罢。”花如何怒气顿消,脸上一红,低声道:“什么事?”舒云天道:“咱们去园外说。”花如何道:“好!”

舒云天与她牵手走出墓园,又道:“如妹,能取两柄长剑来吗?”花如何微微诧异,问道:“取剑做什么?”舒云天微微一笑,道:“好久没瞧你使剑了,一直惦记。”

他俩都是武功极高之人,一般的嗜武成痴,舒云天初见她时,就对她的剑术极为心折。这话说来,虽有另一层含意,大体上倒也不假。花如何心中一甜,笑道:“今日便请凤雏兄,再点评一二了。”松开他手,朝庄内行去。

舒云天听她说用的是两人初会时的口吻,胸中不禁一荡。等了片刻,花如何携着两柄长剑而来,手上还拿着一件夹袄,黯然道:“可惜缺月剑已随爹爹下葬,无法再使给你瞧了。”

她说着将夹袄一塞,道:“云天,外面冷,你把它加在袍子里。”她明白舒云天内力尽失后,难以御寒,当下帮他穿好袄子。两人重拉起手,踱步来到湖畔,不远一片草地,虽在冬日,仍存少许青色。

两人往湖边并肩坐下,将剑放在一旁,共望夕阳落山,天色渐渐转黑。花如何怀抱双膝,轻声道:“云天,你可知这两年我好想你。”舒云天道:“我当然知道。”

花如何道:“每当我想你,又见不到你,烦恼不过时,我就练剑。心想等你出关,就用这剑法,好好教训你一顿!”舒云天笑道:“练的是哪一剑?”花如何道:“映血剑。”舒云天笑容立敛,神伤不已。

花如何轻叹一声,头靠在他肩膀上,忽道:“谁害你废了内功?你说给我听,我替你去报仇。然后咱们封剑归隐,不再叫江湖上的人打扰。”舒云天道:“有谁能害我?是我自己练功不慎。”

花如何道:“不可能!以你的修为,岂会轻易走火入魔?”舒云天苦笑不语,花如何脸色数变,叹道:“罢了,你不能使武功,我就随你。咱们只要能厮守终生,即便不会武功,又有何妨?”

两人都不说话,身子相依,坐了许久。花如何忽问:“云天,你刚讲,要和我说说咱俩的事,那是什么事?”舒云天听她话语里满是期待,头低了下去,道:“我不好说。”

花如何微有些羞涩,笑道:“你想我对不对?这有什么不好说?”娇躯轻挪,紧紧贴在他身上。半晌仍不闻回答,仰起面庞,两颊着霞,轻声道:“说啊,我听你说。”

舒云天只觉她吐气如兰,容颜神情,甚是娇美可爱,脸也不由慢慢下沉,两张脸庞越离越近。眼瞧鼻尖相触,四唇将接,舒云天猛然惊觉,胸口狂跳,急忙转过脸去。

他见花如何面色潮红,当下按住她双肩,道:“如妹,千万不可!”花如何眼神迷离,一手撑在地上,唤道:“云天,你怎、怎么了?”舒云天震惊未平,惶然不答。

花如何吃吃地笑着,道:“你都喊我如妹了,怎地又不许这样?”说着,又凑近了些。舒云天道:“你虽是我如妹,但……”花如何笑道:“但是什么?”

舒云天道:“但你其实……是我的亲妹妹啊!”花如何顿觉五雷轰顶,呆了良久,笑道:“云天,你说什么笑话,却来戏弄我?”她声音颤抖,一句话说罢,以手扶额,仿佛刚做了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