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境
宫殿端端正正立在平原上,庄严宏伟。肖恩走近,看到每根立柱上都有相同的涂鸦。一个个头发飞起的小人儿,眼睛喷火,露出一对小尖牙,表情狰狞,像出自小孩之手,有些可爱。
肖恩不便提问,只是看向萨默塞斯。
“我的侄子画的。”萨默塞斯接收到肖恩带着疑问的视线,轻叹道:“不过他早就不在了吧。”他走上前去,抚过石柱的表面,冰冷硌手:“我出来得太晚了,上次和他见面仿佛还是几天前,一转眼就不再是徳玛雪利尔的天下了。”
肖恩看着萨默塞斯的感慨模样,忽然想要安慰他,话到嘴边变成了:“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大师?还有我的马?”
“大师要收你做学生没有不来找你的道理,”萨默塞斯说,“你的马再说。现在我累了,要休息了,你随便找个地方睡吧。”
说着萨默塞斯打了个哈欠,双手拢进长袍里走进三层宫殿中,把肖恩扔在原地睡觉去了。
肖恩莫名泄气,在柱子旁站了一会儿,往平原更远处走去,盘腿坐在离宫殿有些距离的一隅,抬头看着天空。
大概过了不到一天,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时间过得太快,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了很长。
十二岁的生日宴会——公爵的加冕礼仿佛是过眼云烟。肖恩下意识悲伤起来,眼睛的红肿还没消,离别和想念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好像她的世界很久没有这样寂静了。
仰倒在草地上,草上没有一丁点儿露水,蹭过脸颊干燥的感觉很舒服。月亮安静地悬挂在天边,阴云在浅白上打下淡黄色的阴影,周围明星环绕,眼睛半睁半闭。
心里对徳玛雪利尔的思念还在,然而她独自一人在此,想念于她没有任何用处,该……放到一边了。
肖恩清楚地知道她要做到的是抹消心中的执念,在过往岁月中她并未受到如此教导,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样的想法。
然人类天生有着七情六欲,要全部抛却几乎全无可能,肖恩心里只对一人有依恋——她的母亲徳玛雪利尔夫人。为此她在离开前向大师提出让母亲幸福的要求。
徳玛雪利尔夫人对女儿的教育没有问题,以公爵的能力标准要求她,以比公爵更高的道德标准培养她。然而徳玛雪利尔夫人并非完人。
她失去丈夫时才二十三岁,如今也不过刚刚迈入三十五,即使比常人经历地更多,难免地将自己的情绪代入教育中,从而影响到肖恩。
她不吝啬鼓励肖恩,也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一边称赞肖恩做得好,一边指出肖恩在其他方面做的不够好¬——远胜过做得好的地方。
当肖恩表达自己的不同想法时,徳玛雪利尔夫人的失望与愤怒大大多于往常的信任和欣喜,并以自己的期望落空让肖恩心中生出内疚,迫使她听话。
正如要去教廷一事,肖恩说自己不想去,徳玛雪利尔夫人则说肖恩“故意令她痛苦,让她不好受,要与她作对”。
肖恩为此辩解过了,哭过了,吵过了,像个孩子一样大闹离家过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选择,可至今依旧没能成功。
她一直自愿或被迫走上母亲期望的道路,在巨大的期待下,肖恩对自己提出了极高的要求,甚至超出她本身所能做到的——但要成为公爵必须做到。
因此肖恩一面保留着自己的真心,想表现出真实的模样;一面往徳玛雪利尔夫人的标准靠齐,很少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就是萨默塞斯从她身上看到的矛盾和挣扎。萨默塞斯很能理解肖恩,他自己也曾是如此。肖恩的有心无力只是因为没有找对方法,她和教育她的人一样认知不协调。
眼睛干涩,肖恩闭上了眼睛,排除杂念,放空自己,困倦席卷身体下沉
她已经能判定这是梦了,但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去过徳玛雪利尔城堡旁的森林。那片森林是禁忌的树林,她当然询问过。
母亲说不要去,詹金斯牧师则说森林里没什么。肖恩相信两人,他们为肖恩画了一条安全线,所以她不可能去过。
然而梦里她赌气去了,带着父亲的佩剑,可能她曾经走进去过,只是现在忘了呢?
这暂且算是肖恩第二次来到森林中。
不似在城堡上俯瞰的阴森,不似站在外围的黢黑,里面明亮到似是吸收了整个世界的光芒,是明媚的盛夏风光。
她想起胸口有大块血迹的金发男人,对她叫自己阿德莱德很是生气,幸好是梦。在梦里,肖恩想,她想什么、做什么都行。
所以她沿着记忆中的路蹦跳,走出树林,接近山坡。
她爬上山坡前清亮的湖水已在眼前闪闪发亮,她望见湖面,嗅到阳光洒在河面上的清冽滋味。她脱掉鞋,卷起裤脚,走入河水中。
肖恩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环顾四周无人后放声高歌,梦醒了后可不会有让她唱歌的机会。
“盛夏晴空微热平原
歌声隆隆飞扬如风拂动的绿草
追逐着奔跑野兔消失在森林深处
梦中重复的情境是孤单落寞的黑夜
踏开未知的陆地凝视着巨大的湖泊
漆黑的颜色划过我的心中
你的笑声你的泪水在我心中融化”
好的歌词和旋律只有经人唱出才算存在,相对也能影响和带动人的情绪。肖恩既用良好的乐感演绎出了这首歌,也被歌曲感染。
歌谣仿佛是从肖恩身体中生出来的,她并非追逐着脑中对谱子的一瞥,她的声音要快过自己的记忆。
创作曲子的人带着无比珍惜的心情述说着回忆,心里肯定也都是欢快,没有丝毫负面心情吧。
过去造就了现在,现在引领至未来,未来的路就在眼前,只要不断走下去,时间就会交汇在一起。
她觉得当下的自己体会到了全部,踩着拍子在浅水处撩起水花。不自觉地看向山坡,她并未刻意寻找着的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身旁。
他同上次见面时一样穿着染了血迹的袍子,袍子浸泡在水中。
河水在脚边嬉闹,肖恩面对他,说道:“我是肖恩·徳玛雪利尔。你是谁?”
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摇了摇头,走到水中,声音温润:“我是亚瑟,你是我的阿德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