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冥界 四
无尘想是拘谨惯了的,立时叫他改口也确实有些为难。本也是我自己不想继续在他跟前绷着一个前辈高人的形象,既然已经叫他粗粗领略了我的本来面目,也算是目的达成了。不期然,一道似有若无的水流声传入耳中,在这茫茫无涯的三途路,除了忘川河,还能是什么?
四处逡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确定了声音的大致来源。可若要按照判断的方向走,那就必须得要踏进这些红艳的彼岸花丛中才行。
暗沉沉的血色花朵似在招手的一般,有节奏的高低起伏着,远远看去更像是一道道的红色花浪。颜色也就罢了,只是这花海似有一种吞噬神魂的能力,只要盯着它们,脑袋就不受控制的发麻、晕眩,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隐在花潮中,蠢蠢欲动。
“我说,如果我猜的不错,那片花海的后方应该就是忘川河。记住,不要盯着这些花久看,也最好不要出声。”
无尘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伸长了脖子瞧了半天,却是半分也没瞧出来什么不同:
“前,哦不,白凤,我瞧着和其他各处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这花丛古怪,要不这次就算了。待下次,无尘自行前来......”
“啰嗦!”
不待这木鱼脑袋继续说完,随手抓起无尘的手,纵身便双双踩在了这些硕大妖冶的花朵之上。原本我还有些担心走在花丛中会不会伤了这些繁盛绽放的彼岸花,不曾想,它们竟直接将我们托在了花瓣上。看上去,我们竟似在花上行走的一般。又走了不知几许,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出了问题的时候,一条血黄色的河流豁然映入眼帘!
水流说不上湍急,倒也流速不慢。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暗灰色雾气,将河中的一切景象尽数遮挡。只闻得河中惨叫声连连,并着沉闷流淌的河水,一向自恃胆大的我,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方才还在脚边的彼岸花不知何时竟皆悄然消失,河岸尽是枯骨和少数一些颓败焦黑的魂魄。
那些魂魄也不知在忘川河中煎熬了多久?魂魄虽已焦黑倒却非常凝实,枯骨一般一路攀爬挪移着,向前方不远处的桥头爬去。
桥头此刻正站着一位老妪,桥上每过一个魂魄,都会听到她低哑木然的喊一声:“喝尽,见底。”
也不见她周边有什么水桶碗盘之类,但每过一个魂魄,都能在那魂魄身前凭空出现一只漆黑色的碗。
等待过桥的魂魄很多,一路长长的队伍排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但队伍却并不显得凌乱,个个井然有序的排着队。
尽管其中偶尔会出现几个悲号不休的,也没有谁出言制止,连周围巡查的鬼差也是非常的温和安静,偶尔还能出言低语安慰两声。
一直都以为冥界是死灵存在、生存的界域,少不得会有那些枯骨恶鬼,地域修罗之类,极恶劣的场景。
初至忘川河时,瞧见河边的枯骨和魂魄,以及闻得河中的凄厉惨叫,虽有些头皮发麻,倒都还我的预期范围内。
然奈何桥下的这份温情暖意,倒却是我未曾预见到的。正自看的有趣,不知何时,无尘已将我掩在了身后,而一直只能远远看得到侧脸的老妪—孟婆,此时竟悄然无息的出现在了我们身前。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竟是看不见的。
“你回来了。”声音说不出的沧桑低哑,透着森森阴气。
无尘紧张的将我又往后挤了挤,好像这样我就能离那个孟婆更远些似的。
“婆婆,多年不见,婆婆可还安好?”
“没什么好或者不好,我只是个守桥的老婆子罢了。倒是你,在忘川河里呆了两千年还不曾待够不成?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居然还带着一只凤凰。”
冥界的一切跟我从前所预想的有些相同却又大有不同。故自从来到冥界以后,我基本上是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一路上灰暗压抑的气氛,血红妖冶的彼岸花,血黄的忘川河水,河中魂魄凄厉的惨叫,这些都不曾真的令我生出太多的惊疑动容。直到这位孟婆老妪,轻飘飘的说出我的真实身份。
我虽道行在三界之中算不得有多高深,但一眼就能看透阿桐布下的隐身结界,甚而看出我的真身,这就不得不令我警惕了。
“老婆婆说笑了,这三界之中,哪里来的凤凰?小道只不过是个在外游历的方士罢了。刚学了些离魂的术法,谁知,竟不小心飘到了冥界!多有打扰,还望饶恕则个!”
学着无尘的迂腐模样对着老妪作揖下拜,我分毫不觉得此番伪装做小有任何不妥之处。对方的本事,想来是在我之上的,既很可能打不过,做小伏低些便也没什么不妥。
白白的眼仁像是能够视物一般,盯着我无声瞅了一会,突然牵起嘴角、冷声一笑:
“真也好、假也罢,老婆子只不过是见着故人前来寒暄几句。除了奈何桥的这碗孟婆汤,其他的,老婆子管不着,也不想管。你们,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径自回到了桥头,郁闷的是,我却连她怎么回去的都没能看清。
“这个孟婆,倒是个厉害角色。她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但又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回禀白凤前辈……”
见我瞪他,无尘憋了好一会,终于含糊着发了个音,继续向我解说:
“婆婆在这奈何桥上也不知待了多少个万年。三界生灵的死生轮回,她几乎全部都在见证。三千年前,她曾劝我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我断然拒绝之后,她怜悯我的痴心,亲自送我进忘川河,还特意为我嘱咐了一番。婆婆虽脾气有些古怪,但其实非常热心。”
“所以,原本只需待满千年即可,你就在忘川河中待了两千年?”
饶有兴致的看着无尘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窘迫模样。我发现,自己又多出了一个打发无聊的法子。
“这个臭丫头,替你出气,你倒反拿我寻开心!”
隐约间,似是那个孟婆的声音。但因声音极其细微,我也并不能肯定。转身看时,她也并未转过脸来瞧我们。想着许是河里的阵阵惨叫让自己一时听差了,也就将之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