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相逢（六）朋友
说来也怪，自从跟着这小青蛇一路，倒是鲜少再遇到追捕我的三界生灵。便是那极难摆脱的魔煞，也再没出现过。
这小青蛇来自妖界，来到人界已有千年。千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一株兰花，一株据说绽放时可香浸百里的墨兰。
据小青蛇说：当年那株兰花才只修得个精魄，每日辛苦攒着天地精露，只待修为再进一步时能帮助自己成功修得人身，脱离本道轮回。
那日小青蛇被蟒类蛇妖欺凌，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之际，是那株兰花精魄献出自己的天地精露帮助小青蛇保住了性命。从此，小青蛇便守着兰花精一起修炼，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安然。
哪知千年前的某一日，一个游历妖界的人界道士看上了那株兰花，随及将之收入袖中带走。对于小青蛇而言，那株墨兰如母如姐亦是友，是他单纯惨淡的生命中唯一的依恋和温暖，自是不愿被生生分离。
可是他未曾修得人形，法力更是比不得那个人类道士。见抢回无望后，只得紧追着那人类道士穿过界壁来到了人界。只是出了界壁后便失去了那个人类道士的踪迹。
这千年来他一边找寻那株兰花一边继续辛苦修行，最近几年才刚刚修得人形。可惜蛇的爬行天性使他如今仍然连路都不会走，每每急走两步之后就不停的原地扭动双腿，以为自己仍是蛇身。笨的让我很想昭告天下‘此妖与我毫不相干’。故而除非在人群聚集之地，大多时间他还是以蛇身行动。
但既然要寻那株被人类带走的兰花，那进入人类的聚集区便是在所难免之事。由于天性憨傻，这个小青蛇可没少被人类欺负。人类孩童会追着他仍石子、骂他是傻子，更过分的是还边唱边骂；而那些大人则多是些看上了我这只‘通体雪白、且毛色极纯的奇鸟’的。几次三番拦下小青蛇，不是骗他将我买给他们，便是直接夺手就抢。
最主要的许是因为我看不过那些人类宵小欺负小青蛇，气愤不过口吐了几句人言，让一些原本只是抱着欺负傻子心态的人类越发坚定了想要将我抢到手的心志，对小青蛇那是围追堵截，让小青蛇将我在妖界经受过的经历生生的也在人界经受了一遍。
真不明白这些人类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别人是痴傻还是聪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权利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说三道四，还自诩正义的欺负比他们智力不如的生灵？若只是自以为是也便罢了，看着别人有了好的事物，便忍不住非要抢夺过来、占为己有才罢。这天上地下感情都是他们人类一家子的，什么都归他们人类就对了。
反观那小青蛇却是个极憨傻的。人类骂他、辱他，他从来也不会恼，永远对世间的一切抱持着一颗极为宽大的包容之心。
到了人界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身上所有能被搜刮走的都被搜刮走了。唯一还被他始终护在身边的（也是他唯一坚持护着的），便是我了。
“地方虽不同，人性却没什么大的不同。多是一群爱欺负弱者的混账玩意儿。我说，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们，直接一拳一脚将他们撂倒不就好了么？非得生受这些罪做什么？”
透过小青蛇的咯吱窝见方才围过来围殴小青蛇的人群被几个被称作官差的人类轰赶驱散，我甩了甩羽毛有些凌乱的脑袋，颇为不解。
小青蛇也跟着回头看了看，见人群已经散去，这才慢吞吞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那张人口中伸出长的不可思议的蛇信子，用力舔了舔我脑门儿早就炸起的羽毛，憨憨一笑：
“他们看我穿的破旧，长相又憨傻，所以爱欺负我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若真的恼他们，对他们出手，他们那么弱的身体很可能就死了。人类的身体那样金贵，怎么能说损坏就损坏呢？再说，虽然有些疼，只是些皮肉苦，不妨事！”
“傻子，你担心他们，可他们却从未担心过你哎。这才多久的时间，你身上所有能被掏走的东西都被掏走了不说，还总是一个劲的追着你打。”
越说越生气，越说就越觉得这个傻蛇简直活该被泡酒。可生气他痴傻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他天性的那股纯真是那般的可贵且可爱。来到三界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灵魂如小青蛇般纯粹的生灵，却极少能见到。
我也渐渐开始明白了，为何这三界生灵众多我却独独愿意跟着这条小青蛇走的原因。因为，他灵魂的澄澈。
“嘿嘿，我初来这人界时，曾受过人类的不少恩惠。虽则最近我们看到的大多是被人类利欲熏了心肠的，但其实他们中也有许多是非常善良的。再说，那些没有生命的石头本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为了换一点吃食我才带着的。既然人类喜欢，给他们也没什么的。小白，你莫生气，莫生气了！”
被打的都说没事了，我这个被护在怀里半点伤不曾受的，自然也没法再多说什么。蛇信子再次用力滚过我的头顶，从来只有阿桐可以触碰的头顶，我却半分也不会觉得这个傻蛇的触碰有什么问题。
我虽对这三界的生灵不甚了解。但之前在妖界的种种经历，让我唯一体会到的就是弱肉强食。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家都不惜伤害毫不相干的生灵。争夺厮杀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生杀予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条小青蛇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我：这世间除了争抢和斗狠之外，还有隐忍和宽容，感恩和慈悲。
这个傻子，许才是这世间最最聪明的家伙。
“哎，我说，你既然这般心善，那些人类要抢我的时候，为何你却不将我也一并交出去呀？”
“你？我，我自然不会将你交出去的。你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你，会保护你的！”
“朋友？”
“对啊，朋友！小白，我们是朋友！”
头顶再次被舒服的蛇信子揉过，我舒服的闭着眼，心里不停回味着小青蛇方才说的‘朋友’。
彼时我还并不清楚朋友具体是什么？可当我真的明白的那一刻，却已经彻底失去了我此生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