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披儒建勋潜龙初扬名 登台会盟磐侯会八方
且说曹操方平孔伷,择才任能,斥资举士,闻乡人枣坻、戏志才有学名,故延请之。戏志才曰:“昔秦以重恩得公孙枝,后乃有百里奚之至;燕以千金拜郭槐,而得乐毅。今虽力贫,还望奋力效命也。”遂谏曰:“中原富庶之地,而久瘀于无道之政。今孔伷伏法,而犹有衮州刘岱、乔瑁二人,盘踞一方,公宜伐之。”操曰:“此皆蝼蚁,何足道哉?吊民伐罪,其势必蘼。”于是令夏侯惇为都督,郭嘉为军师,往伐刘岱。
既行,郭嘉大树旗帜,广为传布。惇问曰:“昔闻兵贵神速,且以谋密,而今奉孝逆行之,何也?”嘉曰:“兵如水势,势无常形。若彼以精兵锐将,粮秣充足,则必密谋奇袭,摧其首脑,方面与持滞。今刘岱愚钝不及中人,空以汉室宗亲之尊位而居。虽以孝悌而闻,然乱世之中,才方惟用。而乔瑁气量短浅,畏缩惧恐,更劣于岱。今广树笙旗,所以慑之也。”惇大受教。
刘岱闻之,果然惧恐。别驾范方曰:“闻有名士程昱,可以资之拒操。”岱欲遣人迎之,主簿杜袭曰:“昱非俗士,乃不世之潜龙,主公不可不礼遇之。”岱闻之,乃亲左右往会之。昱初不见,谓家人曰:“刘岱有名无实,譬奉祀之腊,不足事之。”岱既见拂,貌释而内愠。杜袭假岱之名,数访昱,托病不出。后岱阴骗诱其眷属,昱不得已,乃往佐之。
昱初见岱,长揖而曰:“今明公危矣!”岱曰:“岱亦知之!”昱曰:“明公能自明,诚然可贵。然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昱不明敌情若何,请明公示下。”岱色窘急,杜袭代之曰:“敌将乃沛国夏侯惇也,统兵不足两万,兵发定陶、归德。”昱再问曰:“今城中粮草兵革修备几何?”岱概不知,杜袭曰:“时逢盛世,休养生息,吾主公以农桑为重。兵马甲胄,不足为耀。”昱哂笑,曰:“如此,只须往来东郡乔瑁、山阳袁遗二人,坚壁清野,使曹兵自退。”岱阴忿久矣,诘曰:“岱素问先生腹屯甲兵,今此策人人可与,不亦乏乎?”程昱曰:“使明公与夏侯惇逞武山河之下,争雄战阵之中,孰强?”岱曰:“…恐不能及之。”昱复问曰:“然则鏖于城濠之间,伏袭幽夜之际,能胜之乎?”岱恐教程昱小觑,曰:“或可一战。”昱太息曰:“如此,则请与健士一万,昱当尽力为之。”岱不敢信,以目侧杜袭,袭极力恳之。
于是程昱令杜袭为左军,范方为右军,设伏于鄄城。临行,戒之曰:“必待机而行事,切不可贪功冒进。虽曰临阵事宜,不宜遥控,然二公才能几许,昱概不知,恕不敢全。请以侦骑一里三传,昱亦亲往。”范方怒曰:“方起于兵卒只见,拔于校尉之界,敢问仲德所居?”杜袭曰:“范别驾息怒!素闻程仲德足智多谋,暂且听之。”昱又使传飞报袁遗、乔瑁,使其坚壁清野。杜袭曰:“何不使乔、袁引军来援?”昱曰:“袁遗兵少,尚不能自保,且其族兄绍素善于操。而乔瑁狭隘,岂能利人?吾等求援,反萌其依曹害吾之心。但需先胜一阵,然后求援。”
细作报与郭嘉,闻程昱为刘岱主将,乃语夏侯惇曰:“程昱有鬼谋,不可不防。然刘岱貌高实戾,计时时掣肘,其才不能尽展。”惇然之。军至鄄外,嘉曰:“此险地也,不可久留。”夏侯惇素惜兵士,对曰:“兵卒劳苦,且暮色将近,暂多添斥候,计无妨也。”鄄城豪族邢凯素有降曹之心,使家仆出城传报,约以夜半起火开城,为程昱所截,谓左右曰:“此天赐良谋,浑合无隙。”另择士卒,扮作家仆装束,往传同令。夏侯惇闻报,初不甚信,然其起承无误,遂信之。是夜,程昱即令左右堆积草木,火于城内。夏侯惇正与于城外见之,翻身上马,号令左右急袭。郭嘉戒之曰:“今事蹊诈,虽有接应,亦慎为之。”惇曰:“谨诺!”遂三分其兵,分路进击。
惇方杀入城中,忽然城门闭锁。城楼上程昱青旗摇动,杜袭、范方各引兵马见于城楼之上,登时火箭如雨,檑木滚石,飞流若山崩。夏侯惇左右止有千余人,兼无弓矢,余众多被阻于门外,顷刻之间,死伤甚重。惇大怒,挥枪拨开群镞,正欲下马杀上城墙,程昱一声令下,阶上火油齐发,惇前见阻于焰,后有矢雨交加,进退维谷。左右屋舍,一齐着火,劈爆有声,光若白昼。刘岱之军军威素劣,每战于黄巾,皆无大胜,今程昱立于城上,内穿皮铠,外罩锦袍,指挥若定,威风凛凛,一何自在!而曹军初逢败,不免惊惶失措,虽皆亲卫之锐士,横尸街衢。有诗证曰:
银蛇赤练绕寒光,暮辉夜芒映行常。
铮角风起伏神策,朽木春泽绽英芳。
荒胆岂能敌沧智,锦袍何曾欠神纲。
运筹帷幄效文种,扶摇封疆看子房。
城外军士心道不好,大半为城上射杀,或有逃出者,飞报郭嘉。嘉诧曰:“嗟乎!程昱真潜龙也!”自披戎装,点起兵马,令强攻之。仓促无云梯望楼,嘉令人以巨弩攒射,箭没城墙石缝中,军士奋勇而登,以绳维相继。惇素爱士卒,今困于城内,生死不明,一军皆躁,勇不可当。程昱奇谋虽就,然将士具不用命,眼见曹军攀上城来,只得令左右鸣金弃城而出。范方曳其马曰:“今势正盛,奈何弃城而走?”昱曰:“敌军势大,暂避锋芒!”方未听之,驳曰:“若然,主公必惩之。”昱只领了杜袭,奔出城外一舍有余下寨。范方不自量力,欲趁曹军尚未进城,下城截杀夏侯惇。惇虽力疲,余威犹存,交手一合,将范方从马上挑死。
郭嘉既克其城,促往见惇。惇须发皆焦,身中数十箭,幸甲厚不得穿,然犹以军礼见嘉,笑曰:“先小觑此等杂军,至有此失。尚请奉孝见教!”嘉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元让倘不谨慎行事,恐再有差池,奉孝将有何面目对主公?”惇谨诺。
刘岱见了程昱,问以战况。昱据实应之,岱大怒曰:“既困之而不能取其上将首级,既胜之而折我别驾之命,汝安敢报功?”即令关入天牢。杜袭请曰:“范方不听敕令,故而殒命,非仲德之罪也。如此对待,恐寒将士之心!”岱不听。是时乔瑁、袁遗、王匡风闻刘胜曹败,各怀私心,引部属来援。三军会于钜野,欲灭曹军于一役。
夏侯惇与郭嘉闻程昱下狱,初闻甚喜,继而惜曰:“程仲德才若潜龙,而不能见信用,有功遭贬,飞来横祸,世事如何!”皆欲揽之。操在陈留闻之,传骑意嘉,期必纳昱。陈群请曰:“臣与程昱有旧,可试往说之。”而惇引军上阵,甫一交锋,刘岱等俱溃不成军,死伤过半。
群领一从者,以厚贿司狱,往见昱于幽囚。群谓昱曰:“鄄城一策,真乃神威,长文甘拜下风。”昱曰:“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且人各有才,长文理政如神,何须过谦?”群对曰:“惟贤知贤,惟圣知圣。今曹公知程君之能,欲效昔淮阴李左车故事,故而特来。”昱太息曰:“恨刘岱拘昱父母,不得明珠暗投。且又闻一臣不事二主,恐即投曹公,亦不齿也。”群曰:“程君父母,见救于乱军之中。且无虑也!昔吴起、孙膑,皆非一终,诚使能成王业,佐天命,复反若何?”昱遂起,使从者穿其囚衣代之,与群俱归。
却说刘岱、乔瑁等,连败数阵,旦暮震恐,相会议曰:“今曹贼势煞,不可力敌。闻江淮后将军袁术兵精将锐,不若求之。”袁遗曰:“族兄性好雄奇,闻其颇欲称帝代汉,可以此诱之。”于是使汝南应玚持信见之。语曰:“曹贼赘阉遗丑,本无懿德,今逞尺寸之武,摧压诸人。愚佻短略,轻进易退,今困于衮州之地,若袋中之鼠,号啼待亡耳。素闻袁公四世三公,高风遗厚,而汉室倾颓,昏君尸位,天祚亡竭。诚使明公封禅践祚,则元伟、公山必推以全力。且顺天知命,势之必然。天被澹雾久矣,今袁公为天下首倡,义纛高悬,吊民伐罪,则必无往不利,若商汤灭桀,武王伐纣,功在千秋。”术见信大喜,遂暂以陈王自居,联合张超、孔融、陶谦、乔瑁、袁遗、刘岱六路诸侯,以袁术为首座,共往伐曹。又封孙坚为富春侯假节,为诸军先锋,进逼芒砀山。操闻讯,集郭嘉、程昱、曹仁等议曰:“敌军甚众,计将安出?”暂令夏侯惇回军祁乡,以期坚守。
孙坚请曰:“贼甚骁勇狂傲,坚请为前部,以挫其锐。”术大喜,拨以大斧兵三千。大斧兵为淮之锐士,皆有破军擒将之能,无往不利。细作报与曹操。操语程昱曰:“孙坚有勇无谋,不足为惧。但以坚壁清野之策折其锐气。”夏侯渊曰:“虽悍勇之士,妙才亦不畏之,何不灭之?”昱曰:“用兵之道,谋之胜勇,智之胜直,曲之胜方。譬如猛虎搏兽,胜亦易耳,然其力竭,使余趁虚,则徒耗其力。故战者非求胜,而求不败,贵于守之。”渊从其谏,遂立数砦,与大军掎角之势而守。
孙坚甫至,令部将程普代其立营,谓之曰:“敌必以吾等远来疲敝,故而轻之。若能以暗伏之策破之,必可销其地利之便。”于是亲领随从疲敝之兵,叫嚣骂阵。夏侯渊隐见林中有旗角之色,传骑报操曰:“敌以老残搦战,其后必有伏也。”遂令部众坚守不出,并抑其属。坚见其力弱,愈轻之,率众围其砦。及暮,坚未能遂咫尺之功,心中恼怒。忽闻后方旗角大乱,伏兵发于韩当、祖茂背后,夏侯惇、曹洪二人各领一军,袭破其军。程普见状,仓皇鸣金,忽见营寨两侧,一齐火起,曹仁、李典二将领弓骑数千,一起放火。程普绰铁脊蛇矛,引其亲卫之骑,号为白羽,环攻李典。典持枪来战,二人交马五十余合,典兵少力不能支。曹仁纵马挥刀杀将上来,一声怒喝,风云变色。只见刀光闪闪,程普气势顿弱,眼见火势如涛似澜,只得弃了营寨,与孙坚等合兵一处,退回袁术本阵。坚回报袁术,一众皆惊。然坚虽败不乱,犹能笼阵而还,术遂未责斥之。术乃易纪灵为先锋,孙坚为副。程普等俱忿忿,面有不平之色。然坚曰:“主公不责以坚用兵不利,谨诺诚服。”欲知袁术军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