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梦是真,真是幻
刀已在半空中,向下砍落。
“且慢。”
“嗯?”刀在半空中停住。
“楼主要的,只是他的手臂。”白双衣道。
段允剑收刀。这是一把名刀,并不是所有名刀都是好刀,但这的确是一把好刀。此刀长三尺九寸,刀柄之下为一大环,缠龙鸟首,刀身宽阔,刃如火炼,名作“大夏龙雀刀”。传说此刀为十六国时夏国国王赫连勃勃所铸,因赫连勃勃残暴嗜杀,此刀因为嗜血无数,江湖中人都视其为一种邪物。
但是,一个人若亲眼看过这样的刀,一定不是觉得它恐怖,而是会为它着迷。就像男人为美人着迷,酒鬼为好酒着迷。
段允剑的身后,有一壮汉正死死地盯着他。这人走过去,站在段允剑身边说道:“沐兄,我的刀从不杀已死之人。”
段允剑道:“这确是一把好刀。”说罢,把刀递给了他。
这壮汉接过刀,握在左手。
别孤群望着他们,笑道:“诸位,请进来入座吧。”
众人闻言,跟着他走了进去。只留下寸虚子还在雨中,一个人瘫倒在地。
别孤群入得大厅内坐下,段允剑和那左手提刀的壮汉也走了进来,他便对着其他人说道:“这两位,也是我的手臂。”
邱铨说道:“听闻别楼主身边有两大护法,五大堂主,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这莫非当中就有这两位高手?”
别孤群指着那壮汉,说道:“这位是左手刀司空诚。”
众人皆是大怔。“左手刀”这个名号听起来似乎有些普通,一点也不响亮,但是,只有真正知道“左手刀”的人,才会明白这个人有多么可怕。他的左手拔刀是天下最快的,他的左手刀法是天下最毒辣的,他拥有的刀也是天下最名贵的刀:大夏龙雀刀。
死在他刀下的人已不计其数,但他不是杀手,他只是喜欢刀,无比的喜欢刀,喜欢用刀与人交战。
八年前,司空诚曾约战武林中八个剑法或刀法顶尖的高手于泰山之巅,许多人目睹过那场交战。那场大战中,八个高手都被拦腰斩断了身体。当人们以为他会继续挑战武林中的高手时,却未曾想到在那一战之后,司空诚却在江湖中凭空消失了。人们猜测他的去向,却始终没有真正的答案。
只有到过别月楼的人,才能看到司空诚,才会知道他还活着,他一直没有离开江湖。
他当然不会离开江湖,因为他还不甘心,他虽然几乎挑战了武林中各大剑术、刀法的佼佼者,却有一个人他还未打败:剑神赵无过。
他没有打败赵无过,是因为他苦苦寻找了十年,依旧没有找到赵无过的下落。
司空诚向众人抱手行礼,却不说话,而是笔直地站在别孤群身后。
别孤群又指着段允剑道:“这位是沐容沐少侠。”
这一次,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奇怪的。没有人听说过“沐容”这个名字,但是,没有人敢小瞧他,因为他们都已目睹寸虚子是如何死在他的刀下。
段允剑也是行了个礼,不再说话。
现在,每个人都在那张白纸上按下了自已的手印。
现在,他们已经是别月楼的人。
现在,他们都已经开始等待,等待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昭儿也在等。
金丝楠木的门窗新颖且华丽。昭儿便倚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远方,等待段允剑回来。
盯了许久,段允剑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
她冲过去,喊道:“沐堂主,你回来了!”
段允剑却没有理会她。他走得很快,冲进房间后就把门关上。
他坐在床沿,感觉到一阵反胃。脑海里却无法驱除寸虚子在雨中的样子: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那双绝望的眼睛,那只掉在雨中的手臂……紧接着,他脑海中又浮现起更多人的样子,他们一个个仿佛都在狂风暴雨中,满身鲜血,绝望悲伤地向他走来……
“沐堂主,你没事吧?”他甚至不知道昭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段允剑霍然站起,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昭儿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昭儿只是担心堂主……”
段允剑躺下。躺上床的时候,他感觉疲惫感少了几分。
昭儿在一旁沉默不语,直听到段允剑沉睡的呼吸声,这才轻轻踱到他的床边。
她看着他,低声说道:“沐堂主……昭儿虽然对你并不了解,但……但昭儿只希望能多看你一眼……”
说着,她思潮起伏,旋即将自己左手腕上的一条红色绳子解了下来,又喃喃自语道:“这条绳子是陪着我从小长大的……虽然它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希望它能为你带来平安……”
红色绳子被轻轻地系在了段允剑的腰间。昭儿这才微微一笑,似是得到了某种安慰,准备起身离开。
她刚起身,一只手就抓住了她。昭儿顿时一惊,停下脚步。
回首一望,原来抓住她的正是段允剑。只见他一脸痛楚,双目茫然,似是睁开又似是闭着,竟不知他是醒过来了,还是仍在睡梦之中。见此情况,昭儿已是没了主意,只好愣在原地。
“别离开我……”段允剑言语中尽是央求,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昭儿茫然的神情忽然转化为喜,微微笑道:“沐堂主,昭儿不会离开你。”
段允剑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重复着方才所说四字。昭儿虽然年幼,却也大概猜得出来,他口中所央求的人,绝非自己。但想及此番自己能与段允剑如此亲近,纵然他将自己误当作他人,她心中也是十分满足了。
然,直到她听到段允剑忽然唤起一个人名,她又觉得心中难受万分。方才心中所想,本来已能安慰自己,此时却忽然都不作数了。只恨原来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
“寒嫣……寒嫣……”段允剑呼唤的正是这个名字。昭儿将头扭开,不再看他,而是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正出现段允剑所唤的名为“寒嫣”的女子。
她越想越气,心中暗下决心,他日若真见得这个女子,定要让她受尽苦头,以解心头之恨。
段允剑忽然安静下来,抓住她的手也已松开。昭儿回首一望,见他此时已趴在床上沉睡。她便飞速奔了出去,出得房间,扶住门扉,一双眼睛望着遥远的天空。
这真是复杂的天气,明明不久前还晴朗,现在却已下雨。
“昭儿!昭儿!”只过了半晌,忽听有一丫鬟站在不远处呼唤她,说道:“快去食房取饭菜了!”
昭儿便挤出一脸笑容,对这丫鬟道:“我知道了!我马上来!”说罢,便随那丫鬟走出去,直走到后院的厨房。
别月楼的厨房,和皇宫的御膳房一般气派。厨房内有数个厨师,十多个打下手的,外面还有数个丫鬟,或是帮忙一些琐碎之事,或是等待取走食物。
一名身材肥胖子的汉子正坐在那里指挥分配食物,听得有人脚步声,便抬头望向昭儿。这一望,心中一片欣喜,两只眼睛瞪得奇大,只差把两只眼珠子都瞪得掉下来了。
原来,昭儿虽然只是丫鬟打扮,身材有些干瘦,容貌却算得上出众,何况她年纪尚小,胖汉子一时生起色心,心中做起盘算。
领昭儿来的丫鬟笑着说道:“陈伯,我们是来取食物的。”
陈伯却好像没有听她说话,而是打量着昭儿,说道:“这位小姑娘,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这丫鬟道:“昭儿是新来的。刚刚经过训练不久,所以陈伯自然没有见过她。”
这唤作陈伯的胖汉子满脸笑容,说道:“难怪……难怪我看着面生……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丫鬟便道:“陈伯,那我先走了。”
陈伯会心一笑,说道:“去吧去吧。”
说着,目送丫鬟离得极远了,这才向昭儿走过去,笑道:“昭儿姑娘,不知道你伺候的主子是哪一位?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陈伯说一声,陈伯安排你到这里来干活,好给你安排一些轻松的活儿。”
昭儿冷然道:“我伺候的是沐堂主,他不会欺负我。”
陈伯又道:“你刚来有所不知,在别月楼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不用每天陪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干的活儿也不算太辛苦。”他眼瞧昭儿依旧没有理会他,便将手缓缓移到她手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道:“往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昭儿姑娘,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
昭儿别过头去,道:“我伺候的是沐堂主,不想和他人有太多关联。”
陈伯脸色一沉,道:“整个别月楼的丫鬟见了我陈伯都要礼让三分,你不想和我有关联也是没办法……”说着,又将手移到昭儿腰间,一把将她搂住,道:“除非你不想在这里继续谋生了!”
“啪”的一声,昭儿一巴掌已打在他脸上。
陈伯脸上的肥肉虽多,却也被这一掌打得晕头转向,倒退了几步。随后站定了,才愤愤地瞪着她,说道:“你好大胆子!”说着,扬起手臂就要打她,却看到前面有一人懒懒地向此处走来,定睛一看,正是唐彧。
陈伯脸色一变,堆着满脸笑容迎了上去,躬着道:“小人见过唐堂主。”
唐彧虽不知方才所发生的事,却大概猜得到方才所发生的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伯抬头笑道:“禀告堂主,这是一个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小人正跟她讲解讲解。并没有什么大事。”
昭儿却依旧不说话,只是冰冰地站在那里。陈伯见状,斥道:“你个不懂礼节的下人,见了堂主还不行礼?!”
昭儿闻言,却转了身便走了。陈伯转笑为怒,正欲上前拉住她,却见唐彧伸手阻拦道:“算了,她年纪尚幼,无需挂怀。”
陈伯敢怒不敢言,只好笑着点头,道:“唐堂主大人小计小人过,小人遵命。”
唐彧却不看陈伯,而是往墙壁上一倚,懒懒说道:“你给我取两坛酒出来。”
陈伯唯唯诺诺地进了厨房内,很快便捧着两个大坛子出来,陪笑道:“唐堂主,这是上等的花雕酒!小人知道你最喜欢花雕,特意为你留着。”
唐彧盯着酒坛,问道:“这是多少年阵的?”
陈伯道:“已有四十年陈。”
唐彧闻言欣喜,扬起嘴角,接过这两坛酒便走了出去。有道是“酒要陈的香,人要旧的好”,对于爱酒之人来说,这四十年的老酒,当是故人一般珍贵。
他是好酒之人,此际拿到好酒,身上慵懒尽数消失,快步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跃上屋顶,便喝起酒来。
直喝到金乌西坠,月兔东升时,他已在屋顶睡着了。
直睡到翌日凌晨,别月楼内一声洪亮的巨响将他唤醒。唐彧坐起来,望向别月楼第十九层高楼处被撞响的大钟,皱紧了双眉,心中忖道:“悲哉悲哉……我刚从外面回来,正想喝它个十天八天,醉它个一年半载,竟又有麻烦事发生了……”
想罢,从屋顶轻轻跃下,向主楼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