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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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祸起南周

北魏的天空不知何时也阴了起来,低的压迫人喘不过气,偶尔几声闷雷在云层中响过,更带着湿湿的风。

魏无延清晨起来,望了望天,便大步跨出了门,这几日魏茹听说陶羽已经安然返回西楚,终于不再每日以泪洗面,脸色又复于红润,这多少让魏无延放下心来。

当日魏无延在中央平原面对两军混战,竟生出一丝疲累,金戈铁马,纵横一生,老来所为,究竟是何?魏无延觉得累了,他抛下身后的千军万马,率军返回北魏。如今北魏名义上自立,可是魏无延膝下无子,纵是建国称帝也后继无人。侄儿魏渊虽有万夫不敌之勇,可是终究缺乏皇者气度,魏无延仰天长叹,北魏此后何去何从?

如今只待过几日派人将女儿送去西楚,自己也便了无牵挂了,想到这,魏无延笑了一下,自语道:“经过这许多艰辛,这对小夫妻终于能在一起了……如果……如果茹儿是阿羽的妻子,而阿羽是……”

“来人!”魏无延喊了一声,大踏步跨出门外,“车骑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不用准备了。”魏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庭院门口,“我是不会让表妹去西楚的!”

“哼,这还轮不到你做主!你给我出去!”

魏渊不仅没动,还拍了两下手,只见一队人随后冲了进来,围住了魏无延。此时,一个响雷打下,豆大的雨随之而下,打在兵士的铁甲上,清晰可闻。魏无延此时全身都已湿透,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些曾追随自己身后如今却执戟相向的人,突然,他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们都好的很呢!”

魏无延笑罢,铁拳一握,闪过戟身,迎着那人当胸打下,那人急退数步,倒在了地上,竟是再也爬不起来,又有几人杀上,竟都被魏无延一一放倒。倾盆大雨中,魏无延仿似回到了从前驰骋沙场的时候,一时豪气上涌,却见魏无延那一拳破空而去,雨水尚未打在他手上,便四散开来,足见那一拳力道之猛,这一拳不是攻向别人,正是魏渊。自始至终,魏渊都没有动,直到那开天一拳打来,直到拳风扑面,他的手终于动了,断炎并没有出鞘,他躲过了那必死一击,仅以断炎刀柄狠狠击在魏无延小腹上,一声痛呼,魏无延重重倒在了地上。

雨似乎下的更猛,水滴毫不留情的打在魏无延苍老的脸上,他只能以手指向魏渊,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一道闪电劈下,魏无延昏了过去。

——

房间里很昏暗,也很安静,魏无延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白色的窗纸,目光空洞,似陷在了对往事的无限回忆中,这个昔日的王者,如今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与局促,只是好像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终于,门被轻轻的推开,魏渊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门口,投下一个重重的影子。

“你夺我权,莫非是要投降吴王朝吗?”魏无延没有转身,只冷冷的说道。

“投降?!做什么?”魏渊的回答却让人颇感意外,“难道跟你一样,偏安北魏做个小小的镇边侯吗?”

“好,有志气!”

“我要的是这个王朝的龙椅宝座,我要让天下人尽皆臣服于我魏渊脚下,我要让你看到,你选择陶羽是个多么大的错误,我不比他陶羽差……”魏渊狂吼道,他冷冷一笑,“伯父,你知道吗?当日在屠龙海峡,我就是那个亲眼看见陶羽落下万丈深渊的人……”

魏无延一惊,却是微微一笑。他笑道:“唉,这十几年来,我待你一直视如己出,我将一身修为倾囊相授,我提升你为北魏少将军,可是现在看来,我实在是个失败的长辈……彻彻底底的失败……”

“女儿家有时要的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好汉,哪怕你权倾天下,富有四海,她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哪怕你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他愿意与你贫苦度日,平凡生活,你挡也挡不住。她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只是因为她爱你……”

“住嘴!”

“茹儿对你,是兄妹之情,并非男女之爱……”

“我叫你住嘴!”魏渊一掌拍碎桌子,再不理会魏无延,大踏步离去。

“唉。”魏无延长叹口气,目光又变得凌厉,道,“风隐,出来吧。”

“侯爷,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一个人竟在这森严守卫的侯府内,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魏无延的身前。

“很好。护送小姐离开后,你就不必再回来了……”魏无延淡淡的说道。那个被唤作风隐的人应了一声,便如影般消失了,竟有几分像是陶羽的影术。

“哐当”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人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他一踏入,整个房间便布满了无注的杀气,却听他低沉的声音从喉咙中一个字一个字跳出来:“表——妹——在——哪?”

魏无延的脸色似乎也是一变,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魏渊眉头一皱,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魏无延松了口气,低语道:“终于还是瞒过去了。”

——

夜色降临,漆黑的天空没有一点星光,风徐徐吹来。

“侯爷……”黑暗中隐约见到几个漆黑的人影和一架马车,魏无延应了一声,轻轻掀开车帘,慈爱的看着车内的人,车里静静的躺着一个女子,那是他此生唯一的牵挂,魏茹静静的躺在车内,仿似正在熟睡,魏无延轻轻叹了口气,道:“茹儿,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如今北魏面临大敌,为父只得将你送去羽儿身边,待到劫难过去,我再派人去通知你,你一定要做个好妻子……”

魏无延转过身,轻轻又将车帘放下,没有人注意到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眼角流淌着两行清泪,一种女子天生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也许就是永别,她奋力想冲破“迷心香”的禁制,希望再见一眼父亲,然而父亲的声音却越来越飘渺,越来越弱……

“你们一路当心……”

“侯爷放心,属下等拼死也会保护小姐安全。”

风隐轻拍了下马,在夜色中,向犹伫立在那的魏无延挥了下手,便上了马车,在黑夜的掩护下,悄悄向西南而去,渐渐地,便什么都看不到了。魏无延却仍站在那里,似乎想竭力透过黑暗看清什么,却终于只看到墨色的夜。

“侯爷,我们回去吧,否则会被魏渊察觉的。”

魏无延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马车远去的方向,转身离开,一切,又复于沉寂。

——东都

大殿之中少有的明亮,在这吴王宫的御书房内,却见吴王气急败坏的将一本奏折狠狠的摔在地上。吴天临缓步上前,却见上面写着“定国公”,初见这三个字,吴天临眉头皱了一下,犹豫后终于还是捡起了它。

“四皇叔以为如何?”吴王治冷道,语气中怒气丝毫不减。却见吴天临沉重的脸色渐渐转为哀痛,他缓缓道:“陛下,难道我大吴真的不济到要靠一个女子来维系吗?焱儿不过才十八岁啊!”

“朕又何尝不知?自父皇驾崩后,七妹便是朕最亲的人。记得父皇临终前,还握着朕的手,要朕保护好弟妹们,但七年前,四妹伤心而亡,如今……”吴王的面上现出对往事回忆的痛苦,而那股冰冷的王者之气却在这只言片语中渐渐消融,说着说着,他便再也说不下去。

“四皇叔对七妹,一直疼爱有加,朕是知道,朕也绝不希望七妹远嫁到周策那去受苦啊!”

原来这周隆恩有两个儿子,周政为其次子,在周政之上尚还有个大哥,便是周策。周策人中之龙,少年时便被称为神童,诸般武学,一学即会,却不知为何,十七岁那年竟然得了疯病,见人便杀,周隆恩见此,只得狠下心来,将他关入了玄铁牢中,如此已有六年。而如今周隆恩却突然上书说周策疯病已愈,希望能与吴王联姻。这其中关节,明眼人自是一看便知,何况是吴天临、吴王。

“如今朕手下四大家主已去其二,周隆恩这哪是上奏,是在威胁朕呢!”

“圣上所虑极是。如今天下三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周隆恩这老狐狸野心不小,迟迟不肯自立,不过是想渔人得利。他上表与我皇室联姻,不过是想借兵对抗楚魏,否则,他也不会使这么多花招了。我们所虑,也不过是怕他过河拆桥,还要反咬我们一口啊……”

“他是想以焱儿为质,胁迫我皇室出兵啊。借刀杀人,然后再扳下朕来,扶自己的儿子坐上龙椅,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蛮好!”吴王恨恨道,“可是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不妨让我们拭目以待!”

“四皇叔陪了朕许久,也累了,先回去吧。”

“是,为臣告退。”吴天临缓缓抬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儿,如今坐在黄金宝座之上,愁眉不展,这天下人人觊觎的龙椅皇位,当你真的坐上去了,可是真的快乐吗?

吴天临退下,大殿之中轻轻传来吴王的声音。

“刺杀陶羽,削权三藩,朕难道做错了吗?”

——

“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紫色的衣衫遏制不住的抖动,周政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周政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女子,昔日的表妹,今日的恋人,依旧是肌肤胜雪,依旧是黑发如瀑,可是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为何此刻看到居然是如此陌生,她可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她可还是那个一身白衣胜雪的柔弱女子,“如果不是我刚好经过父亲的书房,听到你们的对话……只怕现在我还蒙在鼓里……”

“阿政,我也是为你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林霏有万般委屈,千般无奈。若在平时,周政必会上前安慰,此刻他终究狠了狠心,却是苦笑道:“天下人皆自负聪明,可谁能想到,这千秋棋局,乃至大吴王朝百年基业,竟被一个女子摆布……”

“阿政……”女子却见周政一转身,任凭自己如何呼唤,都不再回头。

冷风吹来,白衣飘飘,一股寒意直透骨髓,女子双颊挂满清泪,只是,如今有谁来陪,又有谁来安慰,清泪抹香颜,还能伤谁?

——

“大哥……”周政颓然的跨进一间密室,强挤出一丝笑容,却说不出任何话了。

密室广阔,足以容纳数人,此地本是南周牢狱,专司关押犯囚,直到后来周策得了疯病,周隆恩便将此地改建,单独划出一间关押死囚的牢房,从此,这里只有一个囚犯,就是定国公的长子周策。以周策的武功,虽神志已失,但是修为犹在,本是寻常牢房无法困住,但是他所居之处,周隆恩不惜耗费巨资,四壁以绝世石围拢,又以玄铁打造笼栏,纵是武功再高十倍,也决然不能脱身。

听到呼唤,本是坐在地上的男子微微抬了抬头,空洞的目光中渐复神采,似乎用了很大的劲力,才从沙哑的喉咙中费力的挤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政”。那披散长发,遮住了脸,使人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大哥,爹已经为你向吴王提亲了……”此刻周政并不是很愿意说话。六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回来看望一下他的大哥,也因为大哥已经疯了的缘故,许多都不曾对人说过的话,许多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我都乐于与周策分享。然而今天,周政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他觉得太累,累的只想找一个没有人找到自己的地方休息一会。他一屁股坐在了牢房外的地上,竟是不愿意再起来,坐在这里,就这么永远坐在这里吧,不要再出去……

“想——不——到,即使我疯了,他还是要利用我……”牢房中传出的却是周策的声音,虽然依旧含糊不清,虽然依旧沙哑,但是却无比清楚的传进了周政的耳中。周政起身,不可置信。

“大哥,你……”父亲欺骗他,利用骨肉亲情,林霏欺骗他,为了他布下惊天杀局,他的大哥也欺骗他,在他的面前装疯卖傻,这个世上,谁不欺骗我,我还能相信谁?

周政发出凄厉的苦笑,他看着自己的亲大哥,那双眼睛此刻澄澈明亮,也正透过玄铁栏看向自己。是什么,让一个人在自己最璀璨的时候,抛弃青春年华,丢下父亲兄弟,一人装疯卖傻,宁愿被放逐进玄铁牢笼,也不肯再活在南周王府?可是也因为欺骗?一丝悲哀涌上了周政的心头,他双眼潮湿,他双手紧紧抓住玄铁柱,想生生将它撕裂,放出自己的大哥,但是玄铁纹丝不动,他的大哥依然还是在那个牢笼里,他们之间还是隔着这一层墙。虽是咫尺,却是天涯。

“是林霏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周策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却没有动。玄铁牢与世隔绝,可是除了周政,这里也不乏访客,有时候,人往往不愿将自己的秘密诉诸他人,哪怕是至亲至爱,可是他们却会告诉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他们以为这些秘密告诉他们,便还是秘密。可是一个秘密若说出了口,又怎能还是一个秘密?

“原来你也知道,全天下就我不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们一个一个都骗我……”周政几近咆哮。

“弟弟啊,我亲爱的弟弟,难道你不想知道,六年来我为何装疯,六年来我不敢与你相认,都为的是什么?”

周政当然想知道,这个巨大的疑问如一团浓重的黑云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头,一个还只是十七岁的少年,竟放下南周少主的无上权位,却躲在一间牢房中装疯六年,他欺瞒父亲,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知道吗?”

“除了你,没人知道……”周策声音平静,“也本不该有人知道……我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装疯,直到死去……”

“为什么?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什么……”周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因为不敢面对……七年了,即使已经过了七年,梦里还时常会想起,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师傅说的对,情结之苦,也许要用十年,也许要耗尽我一生之力……”

“七年前,我不过才十六岁,但是放眼南周已无敌手,英雄少年,人人称赞,每个人都说南周后继有人。”周策脸上现出一丝喜悦,然而这喜悦却更像是讥讽,“那时候,她也才只有十四岁,豆蔻年华……”

“她?”当时的周政也才只十岁,“难道是经常来国公府玩耍的琳姐姐……”

久远的记忆被渐渐唤醒,一个有着银铃般笑声的人浮现眼前,周政也记得的。

“是啊,如果她今天还活着的话,你也许会叫她一声嫂子吧……”

“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亲却无故叛乱。那一次的叛乱在南周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足足三万黑云铁甲牵涉其中,几乎是南周半数兵力,以至于镇压不住。叛军占领合州城,与我们形成对峙,我曾无数次透过黑夜,看着那个似乎牢不可破的城池,想着她,念着她……”

“这场叛乱,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最终叛军尽数归降啊……”

“归降?!哈哈哈……”周策摇头苦笑,却是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那是什么归降,是我,率领兵马团团围住了合州城,兵粮寸断,是我,劝她让她的父亲投降,是我,向她的父亲保证,只要他们归降,前事不计……十六岁的孩子实在太天真了……”

“我记得,那一夜,好大的火,映的南周的天空也红彤彤的,我站在外面,听着城里面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恶鬼咆哮,然而,我无能为力……哈哈哈……我无能为力!”

“我记得,那一夜我杀了一千三百一十七人,最后,我的剑也砍断了,我的身上、手上全是血,那些害死了她的人的血……”

“你知道吗?其实最应该死的人是我,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是我!是我的天真许诺害了他们!”

“那下令的是爹?!”一个影子忽然出现,以刀背击打在周政的后脑,周政一时不察,竟一招被制,昏死过去。

周策静静的看着牢门外发生的一切,却不说话。牢外的人也不言语,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视。

“商王影术,看来你应该是师傅后来收的弟子,师傅倒也舍得。”周策打破了沉默,淡淡笑道,“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杀我的?”

“南周要与大吴结姻,这不是我们西楚愿意看到的。但是师傅不让我杀你,我只能先救你,如果救不了再杀!”来人正是陶羽。

“这间牢房乃是玄铁牢,四壁是隔世石,纵然你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也不能动这间牢房分毫,我倒是好奇,你如何救我出去。”

陶羽缓缓拔出佩刀,金光夺目,正是应帝刀。周策眼光独到,阅历不凡,一见之下即知此刀绝非凡品,不禁动容:“久闻西楚藏有天下至锐应帝刀,乃是射王所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陶羽也不再多言,默聚真力,直向玄铁牢的唯一门户,玄铁最弱之处砍去,却听惊天一响,强如陶羽也被强大反震之力迫退,玄铁链也现出裂痕。原来这玄铁天下难寻,即使以南周的财力物力也所得有限,因而这囚室之中的并不纯正,寻常刀剑自是无用,可是又如何能抗衡应帝刀。陶羽强提一口真气,又是一刀砍上,玄铁链应声而断。

周策轻步走出,却无丝毫重获自由的喜悦。他扫视四周,仰天长叹,忽然出手,直扑向陶羽。陶羽真力不济,急忙施展影术,欲要逃脱,却犹被周策掌力所伤,一时不能反应,又是一掌袭来,便昏了过去。

“对不起……”周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伸手去握应帝刀,应帝刀却是自行回鞘。微一皱眉,随即从周政身上拔出黑灵,大步向外走出,在门口,他忽的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呆了六年多的牢房,看着昏倒在地上的弟弟,微微闭目,“其实下命令的人是我,我也如你一般懦弱啊……”

——“杀!”门外打杀声惊天动地,周隆恩一皱眉,大步向外走去,平时军中也时有打斗,但不过是切磋比试,然而今日却不同寻常,正走着,却是迎面撞上一个慌慌张张的下人,不禁喝道:“出了什么事?”

“主公,少主,策少主他从玄铁牢里跑出来了……”

声音不大,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打下,周隆恩一时僵在那里,半晌,他问道:“现在他在哪里?”

“林将军已经协同六位将军围住了策少主,策少主暂时不能脱身,但是看情形,七位将军撑不了太久,林将军吩咐,要主公速速离开国公府!”

“走!”周隆恩面色一沉,冷道,这一声竟平添了几分威严霸气,那个下人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了,只得唯唯诺诺的跟在周隆恩身后向前院走去。

一行人渐行渐近,远处却早有喊杀声传来,周隆恩脸色更加阴沉,只听他道:“立即抽调一千黑云铁甲过来,擒下他,如果反抗,格杀勿论!”那人应了一声,似捡了一条命般疾跑出去,竟是再也不敢看后面一眼。

夕阳西下,血色天空,赤草红地,一片萧杀。远远的,周隆恩见到了那个他眼中的逆子,那个一夜之间将千名黑云铁甲送上西天的“鬼人”,那个如今连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都要杀死的不肖子,往事如浪般袭来,此情此景,与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何其相像。只不过,此刻,将半边天染红的不是火,而是血色的夕阳。六年前四个人即可制服的少年,如今七大将联手也显得如此力不从心。他,果真如卜千秋所言,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

那一刻,周策也望了过来,如狼似虎的双目顿时变得赤红,如有两团熊熊的烈火在燃烧,焚烧着他,也焚烧着周隆恩,即使冷血残酷如周隆恩也不禁为之震撼。周策,此时的他仰天长啸,像是一头孤独的狼,桀骜不驯,又像是猛虎下山,啸聚山林。黑灵剑起,竟是不再防御,只有进攻,进攻,进攻,七个人一时呆了,竟都退了三四步才控制住局势,然而周策却已全然不顾,只攻不守,身上立时多了数处刀伤,呼吸也日渐急促。

一剑,一剑,又一剑,他的剑势渐渐缓了下来,周策以剑拄地,单膝跪下,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完全为血所染,如同一个血人,他就这么跪着,听着自己的心跳,看着眼前依然惊恐不敢上前的人,再远处,是周隆恩的身影,模糊却又无比清晰,黑云铁甲慢慢从他身后奔出,如黑色的云要将他吞噬,他却忽然笑了,苦苦的,却又无可奈何……

“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吗?”

他妥协了,疲倦的身体已不能再对抗那只巨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劳累的心灵已经不起一丝风雨,他,将黑灵抛了出去,缓缓起身,望向天,然而,他的背后却冲出一刀白色的闪电——

他来的如此之快,只有七位将军反应了过来,然而,那刀势却毫不拖泥带水的砍下,生生逼退了众人,周策向那人笑笑,跨上了马,然后一同离去……

“着火了……救火啊……”身后的声音几不可闻。

——

“师傅……”声音无力,气若游丝,周策躺在青翠草地上,血已将他身后的草地染成血红。

“策儿……”老人叹了口气,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竟现出了一丝悲苦。纵是算尽天机,在生离死别面前,他也终究难逃人七情六欲。

“她……她来了……”

陶羽茫然四顾,待再看时,却只看到周策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永远的睡了过去。风轻轻拂过,轻柔的抚摸着他英俊的面庞,然而他可还能感受到?

时光仿若倒流,年轻的少女带着银铃般的笑声,慢慢跑在前面。

“来,阿策,起来,起来追我啊,你怎么了……”

少年慢慢睁开眼,从草地上跳起,也跟着跑了出去,却终于回过头,那里,有两个人对着一具血色的身体发呆,然而,少年很快消失在了林间,随着那笑声渐行渐远……

——

虽然从玄铁牢中被带出至今,周政一直没有醒来,但似乎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联系,已经让他感觉到亲生兄弟的辞世,一向身体康健的他居然害了大病,一病不起。

“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了周政低低的却无助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昏迷中的周政似在做着极其可怕的噩梦,只见他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一双手更是不安的四处摸索着,放佛想要抓住一个依靠一般,终于,他抓住了,是一双手,似玉般柔滑,似雪般洁白,握着这双手,周政终于平稳了下来,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林霏低低的却又饱含着无限柔情的的声音轻轻响起;“我不会离开你的,死都不会……”

也许昏迷中的周政听到了林霏的呼唤,苍白的脸上竟带出了一丝满足的喜悦,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他终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房间里又陷入了死寂,无尽的黑暗便在林霏的身后,它似张开了一张大口,随时要将林霏吞噬,然而,林霏只是怀着七分柔情三分忧心看着他……

——

南周定国公府——

“情况怎么样,几位将军伤势如何?”周隆恩少有的烦躁起来,他的身后摆着八样兵器,五柄剑三把刀,除了黑灵,另七把如今都伤痕累累,几成废铁。

“少主武功果是了得。末将等无用,请主公责罚。”

“罢了,罢了,我周隆恩有这样一个忤逆子,才是愧对几位将军……”

周策的生命不过才二十三年,短暂几如流星破空,似昙花一现,然而这个不世出的奇才,却在这浩渺大地上用血写出了不可磨灭的诗歌。

夜,笼了下来,南周的土地上,无人留意的立起了一座碑,无名无姓,也无人祭拜。

“师傅……”陶羽看着浩瀚星空,身后正是那座无名墓碑,“七年前的南周叛乱,我也是知道的,但是即使后来派出密探四处追查,竟也再得不到丝毫讯息,仿似这场叛乱从未发生……可是真相到底如何?”

“有些东西,不论你如何隐藏,也是遮蔽不了的。”卜千秋淡淡道,“南周世代镇守大吴南疆边陲,穷山恶水,也不乏绿林枭首,周家三代经营,百年积累,从数万兵马发展至十数万之众,在七年前仅仅黑云铁甲便达七万,总兵力十三万之众,放眼藩王诸侯,谁能比肩?”

“然而,七年前,南周九大将领之中却有两人一同造反,韩琳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这两人权高位显,手握重兵,在南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中叛乱的理由至今耐人寻味,三万黑云铁甲牵涉其中,为了平叛,南周集结半数人马,兵围合州,而吴天琪亲率十万大军在南周边境虎视眈眈……”

“莫非这次叛乱是吴王室所为?”陶羽动容,七年之前,难道削藩之局已经布下?

“没人知道……当时平叛的将领就是周策,周策以武相逼,以情相劝,终于说服韩琳之父弃城归降,所求不过是保下这三万叛军,然而,城门大开的一刻,周策收到密信,下令屠城……”

“周策并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他亲手杀了韩琳之父,希望周隆恩能收回成命,可是……韩琳并不是这次叛乱的主谋,大战继续,没有人知道周策杀人是为了救人,终于迫使周策下令屠城,然而,他永远不会想到,他最爱的人会在这屠城中死在他的面前……”

“所以他疯了……为情而疯……一夜之间屠杀千人,这是怎样的手段,这是怎样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