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敌人永远
月色凄迷,光影移动。
透过石缝照射在小女孩的秘密山穴里,晃下大片如霜的月光。
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抵膝,面对面坐在一处,中间是三菜一馄饨,已经菜尽碟净,不是多么美味的食物,可是却成了小女孩这么多年偶尔的回味。
远处灯火鼎盛,歌舞齐奏,酒肉醇芳的味道悠扬四溢,不夜的紫烟宫,终于又迎来了每一个不眠之夜的盛大高潮。
寒风呼啸,将大楚的黑凤旗卷的猎猎翻飞。
辉煌的灯火之下,没有人在意那两个吊在白龙池上的小女孩和小男孩。
此时身在何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去,不过地上用石粒写着一排好看的小篆,“有空我会再给你带吃的,到时候,我会在上书房的窗下压三块石头。”
“你若看到,就在这里等我。”
女孩看了看地上一行字,笑了笑,扒开岩盖也悄悄离去。
可是之后二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曾经的那一抹短暂的温暖,实在太过单薄。
想起那无数个翘首以盼,刮着风,淋着雨,蹲在上书房窗下殷殷盼望的日子。
她一直坚信着那个男孩会回来,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
最后轻萍点水一般,在往后日以继夜的等待,和刻骨铭心的折磨铸成的一世仇恨里,选择被淡忘在世事辗转之中。
女子仰起一张温婉的脸庞,逆着月光望着头顶上的男子,早已长大,不再是那天给了她重生以来第一抹温暖的男孩。
月光透过山顶上风化的石缝,稀稀落落洒在他的身上,高大挺拔,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五官于温柔之中有一种属于男子的硬朗,圈起的手臂,好像那一日一般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可是她却再也没有那一日的感动了。
“你为什么后来不找我了?”
芈凰很想再问一句。
可是理由已经不重要了,问与不问也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的不理不睬,已经是最好的答案,而且她已经平静的学会独自面对,平静的学会独自担当。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不如自己亲手去翻云覆雨,搅动这方天空。
想到芈昭惯常对成嘉一贯的态度,到了嘴边的话最后变成:“芈昭如此苛待甚至不信任于你,你不生气?”
芈凰很好奇,被贬的一文不值。
你为何还要对她付以忠诚?
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贡献半点聪明才智?
一双修眸深深看着怀中只有一拳之距的女子最后反问道,“公主还不是与我一样,如果公主能不动气,嘉又为何要动气?”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帮她,不如任她自取灭亡不好?”芈凰峨眉微簇。
芈昭总自以为在人前伪装的很好,可是天生的骄宠于一身,哪能有多好的脾气,让她去忍耐他人,还不如说都是他人忍耐于她还差不多。
即使重生回来,她也不知被她气过不知多少回。
才学会了听之任之,不留耳迹。
“不好!嘉与人有一赌,赌约未完成之前,不能轻弃承诺。”
成嘉轻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此时听来虽然散漫,却十分认真,“为了这一胜,嘉已经等了二十一年,不想再等了。”
“噢,真不知是什么承诺,能让你舍弃尊严,对芈昭俯首贴耳。”芈凰峨眉轻挑。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堂堂的左尹嫡公子委屈求全,可是脑海中自动自觉地浮现出若敖子琰那张雕颜玉表的天颜。
“哼,不管如何,我警告你从这里出去后,我们最好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冷漠地划下界线。
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他是芈昭的第一谋士,而她是芈昭必杀之人。
现在他们的关系只有一种:
敌人,永远。
“你若纠缠于我,或者想拿此事告发我,威胁我,你只要敢做,我一定会叫你后悔。”耳听外面响起一阵骚乱的嘶吼声,芈凰最后丢下这句警告,就欲顺着原路爬上假山,只是身后的成嘉却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盯着握着自己的大手,肤色莹白,修长如节。
芈凰微微皱眉,“你莫不是又反悔了?”
“公主,”成嘉缓缓松开掌中握着那只柔软而湿润的玉手,轻笑着示意她不要多疑,然后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嘉只是想说这边还有一条路,请不要怀疑,我真的对你从来都没有敌意。至少在此刻,嘉和公主又有了一个共同秘密。”
说完转身轻巧地推开他身后一块巨大的岩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原来这座假山内部是一个空腹,天长地久,风化了多处岩壁,不止芈凰发现的顶处那一块,还有成嘉发现的这一块,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转就到了白龙池边的月桂林子后面。
此时林外吵闹声,呼救声,越来越大,芈凰脚不停步,一眨眼间就奔出去了。
男人,一身紫竹暗纹月白轻袍,气若轻羽地站在假山洞口前,右手微微抬了抬,却最后停在腰间。
缓缓的看向快速擦身而过,奔出林子的女子。
自始自终他们从不同路,即便命运偶尔戏弄一般安排一场偶遇,却总是萍水相逢后的擦肩而过,正如两条平行线永不会有交汇的一天。
突然间,成嘉又想起十一岁那个生辰宴。
自己无论如何反抗都无动于衷的父亲。
“出去之后就将这把剑送给若敖公子,说恭祝他生辰快乐,听到没有?”书房中,中年男人身着一身左尹官服坐在象征着成氏族长的福禄长椅中,剑眉微皱,声音拔高。
“不!父亲,为什么我要处处忍让于他?为什么他只看了一眼,我就要将得到的宝剑,赠于他?”
“不为什么!”
中年男人黑长着一张国字脸,握着茶杯的手“啪嗒”的一声落在长案上,肃声回道,“只因在你能赢之前,你都要先学着输。”
“唯有低头的人才懂得抬头的重要。”
“可是,父亲,我不甘心!”
十一岁的他当时紧紧握着拳头,大声质问父亲,为什么他样样都要让着若敖子琰,还要把他所有喜爱的东西甚至朋友都让给他。
父亲给他的却只有家族沉沉的锁链,“因为我成氏不如若敖氏。”
“去吧,把剑送给他,不要让他久等!”
“高兴点!”
父亲拍着他瘦小的肩膀,叫他笑笑,可是孩子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他沉沉开口道:“若是不想一生如此,那就让我们成氏崛起吧,取代若敖氏成为令尹之族!”
“拿回我成氏的荣耀!”
“是,父亲!”
男孩低着头,怀中揣着宝剑,一步步走进花厅中被众人围着的那一人,眉眼带笑的说道,“子琰,这把剑名叫凤笙,今日送你,祝你生辰快乐!”
“公子!”
一名黑衣暗卫从假山后显出身形。
假山边上,紫竹月白衣衫随风而动,成嘉少见地眉心紧锁,久久不答。
眼见同伴发来信号,黑衣暗卫催道,“公子,他们带着吴越已经出宫,我们可以动手了。”
明明只是一抬眸,一低首的时候,却仿佛那么长。
成嘉终于微微颔首,“去吧。”
“是!”话毕黑影再度消失在假山之间,一闪而过。
若是芈凰肯回头好好看一眼,也许就能发现此处的不寻常,可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