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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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家亲人

宫门前,密匝匝一片黑点。

是百名虎贲卫。

他们铜盔兽甲,手执战戟,神情冷峻,如青铜雕像,矗立在宫门前,手中的青铜战戟泛着点点寒光,威慑与人。

若敖子琰扶着芈凰一步步往前,走去。

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宫女上前通传:“王姬回宫。”

可是没有得到令尹或者王妃口谕的虎贲卫一动不动。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还不速速开宫门!”

看不见虎贲卫的脸,但从芈凰的瞳孔中可以看到他们沉默、坚定的身影。

“咔嚓!”

一声盔甲重响,虎贲卫身后忽然闪出一条通道。

“王姬,您这是怎么了?巫医,快宣巫医……”

一个焦急的声音率先传出。

赵常侍执着拂尘匆匆跑出,他身后的小寺人闻言又折身进了和宫,不一会,就拉了几个巫医出来,有寺人抬着步辇跟在后面。

赵常侍请芈凰移驾步辇却被拒绝,“赵常侍,请速速带我觐见父王。”

“大王还未醒,若王姬又……”

小寺人抱着一叠薄毯立在一旁,若敖子琰接过为她披上,慢条斯理说道:“赵常侍勿忧,王姬的伤,本官已着人处理好了。”

“那有劳少师了。”

……

昏暗的宫殿,有沉重的木门声嘎嘎响起,灯火从缓缓开启的殿门照出来,映出寝宫内铜榻上枯瘦如柴的身形,没有丝毫起伏的堆叠在厚厚的熊皮之下,榻边一袭黑色山鬼面具在青莲连枝灯的映照下泛着金属的冰冷光泽。

芈凰纤长的身影从门外斜入,影子快速延伸到榻前,然后“噗通”一声跪在榻前。

一阵风雨随之吹进。

将殿内的白幔吹的胡乱飞舞。

芈凰缓缓抬手,揭开床幔,想要轻触楚王干瘪的犹如麻杆的指骨,这怕是此生第一次她离他如此接近,却很可能是永别。

颤动着睫毛,她看着榻上名义上的父亲,有泪流下来……他的脸色苍白、身形削瘦如柴,瘦弱的骨架完全撑不起身上厚重的冕服,反而像是死死被冕服压的喘不出气,若不是亲眼所见,无人可以想象眼前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老叟,正是执掌荆楚一方,以一国之力与北方霸主晋国相抗衡近二十年之久的南方霸主。

她呼唤出声:“父王……父王!”

“王姬。”

一道苍老的声音透过面具“嗡嗡”的回荡在耳边,中断了她的埋头哭泣。

芈凰止泪抬头,目光幽幽落在榻前雕刻着丑陋山鬼的面具上:“祭司大人,我父王他……”

苍老的祭司看着面前灼烧的龟壳道:“老朽今日已为大王卜了一卦。”

“是吗?”

吴王妃的声音自殿外传了进来,“那祭司大人给本妃解一解卦上可说了大王究竟何时能醒?”

众人寻声望去。

吴王妃领着三王姬及一众宫女寺人款款进来,而往常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却没看到。

赵常侍目光在一众宫女寺人面上划过,宣道:“王妃进殿!”

跪在殿外为楚王祈福的群臣后宫丽人王女纷纷闻声响应:“拜见王妃。”

“凰儿拜见母妃。”

芈凰也在若敖子琰的搀扶下想要下跪行礼。

而若敖子琰的身形也夹在一众胡子拉碴的朝臣中间,尤其显得鹤立鸡群:“臣若敖子琰,拜见王妃!”

众人这才发现她浑身浴血:“王姬,这是……”

“芈凰于回城途中遭人行刺,幸而得众氏族子弟及若敖少师相救,才得以龙口脱险。”芈凰艰难答道。

内外惊疑不定。

吴王妃也关心道:“凰儿,此话怎讲?”

“今日不知为何城外先是出现一批不明身份的蒙面侠士,后又出现蛇群,鼍龙,袭击我等车驾,随行谒者,禁军全部遇难身亡,若非几位公子舍命相救,也许芈凰今日连郢都的城门都踏不进来。”

芈凰此话一出,大殿静下来。

闻讯而来的令尹子般闻言立于殿外,慢慢地,一个个人望过去:“众卿,你们听见了?”

有人低声道:“听见了。”

令尹子般当即大怒:“堂堂大楚王女被人行刺于王城脚下,大楚律令何在?天威何在?”

众臣当即道:“令尹大人,大王遭人投毒,王姬又逢行刺,其中必有关联,定要彻查!”

“对!”

吴王妃在宫人的颤扶下,优雅落坐在楚王平日常坐的席上,赫然就是这殿中主人姿态,发号施令:“那此事就拜托令尹大人了。”

“臣等之职。”令尹子般拱手。

目光一转,吴王妃低头审视着浑身是血的芈凰,怜惜说道:“只是凰儿,伤势可要紧?怎不见女巫?”

“速传!”

“谢母妃关心,凰儿还受的住。”

芈凰作势艰难起身行礼,就被芈昭一把重重按下,“王姐还说什么受不受的住,来人备席,扶王姐歇下。”

宫人在一侧宫室迅速铺上熊皮席子,支起屏风,请芈凰入内,眼见芈昭殷勤的安排着,芈凰低头感谢:“多谢王妹。”

“姐姐这样说就见外了。”

芈昭在朝臣前故作大方笑着回道。

“两位王姬姐妹情深,真是令我等动容。”若敖子琰看着二人姐妹情深的样子,幽幽开口赞道,引得众人附和点头:“少师说的极是。”

从未得到若敖子琰一眼眷顾的芈昭听到这里更加殷勤的伺候起了芈凰:“少师谬赞了,父王一直教导我们姐妹互助。”

若敖子琰点头:“三王姬如此至真,只可惜……”

“可惜什么?”

芈昭急急看着若敖子琰,是她今日着的锦衣不美?还是她的妆容有失?

若敖子琰环顾她身侧左右:“只可惜王姬身边却有奸人当道。”

芈昭一脸诧异:“少师何出此言?”

若敖子琰将刚刚殿外遭遇随口说来:“入殿前,有一宫女假借王妃与王姬之命,想要治大王姬与微臣之罪,幸而大王姬根本不信她所言。”

“有这等事?”芈昭当即沉眉,对着身侧宫女训斥道:“此事为何不报?”

“王姬,王姬,此事与我等无关……”

一众宫人跪地求饶。

“知情不报者,同罪。”

芈昭为了在若敖子琰面前博得贤名,甚至当众向芈凰道谦:“王姐勿怪,都是妹妹平日疏于管教。”

“王姐知道,故直接代你小惩大戒一番。”芈凰点头回道,“将她逐出宫去,王妹不会怪罪我吧?”

“怎会?”

芈昭当着若敖子琰的面摇头笑道,“王姐替我处置的好。”

早就得到通报的吴王妃并不在意,只道:“好了,你赶紧让郑院首给你姐姐好好瞧瞧,一个女子可别因此落下伤疤和病根。”

“让母妃费心了。”芈凰低头感谢。

“别说了,大姐,看你这难受的样子,快好生歇着,母亲是最不讲那些虚礼的。”芈昭将芈凰按在席上,一双涂着红寇的美甲,好巧不巧按在她的伤处,疼的芈凰脸色惨白一片,却只能咬牙回道:“多谢王妹,我还受的住……”

“郑院首,还不上前给王姐医治。”

“是,三王姬。”

眼见王姬脸色刷的惨白,郑院首以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微抖的五指就要搭上王姬手腕上,一块崭新无比的绢帕却抢先落在了芈凰的皓腕上。

“院首,请症脉。”

走近的若敖子琰按住他发抖的手,常年出入达官贵人之中的郑院首,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听闻这位新晋的若敖少师,乃令尹子般最得意的嫡子,众卿交口称赞,其心智计谋尤胜其父,能胜过若敖子般这个老狐狸的男子,怕也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物,遂拱手告罪一声:“多谢少师大人提醒,是老夫唐突了。”

“无碍。”

停顿了一下,若敖子琰又道:“虽然本官已在回宫途中先行命人为王姬处理过,但王姬外伤极重,院首还是再好好看看为好。”

寒冰玉澈的声音响起,可是每一字每一句似有深意。

“是,下官定会仔细替王姬检查。”

寺人在芈凰身侧竖起朱漆屏风,女巫跪在屏风内为芈凰检视伤口,郑院首跪坐在屏风外,隔着屏风将手搭在她的腕上。

芈昭静静看了半天,寻思着又想与若敖子琰搭话,于是关切问道:“对了,少师大人一路保护王姐,不知可曾受伤?”

“子琰赶到之时,那伙贼人已死的死,伤的伤,不过收拾残局罢了,故未曾受伤。”若敖子琰回道。

早习以为常若敖子琰的冷淡,今日难得能和他如此亲近对答,芈昭情不自禁道:“只要少师无恙,捉不捉到刺客有何关系?”

“子琰惭愧,确实未能活捉刺客。”若敖子琰道,面上不见半点愧色负手而立。

席上的吴王妃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汤,轻吹了一口茶沫,长叹一声,语气似是十分惋惜,“那还真是可惜了……”

“不过。”

若敖子琰嘴角一牵,话锋一转又道:“据说府尹已在刺客身上搜出证实其身份的重要证据,相信不日定能抓到幕后真凶。”

“是吗?”

吴王妃看着他,须臾间掩笑改口道:“呵……呵……好。不成想这陈府尹办案能力这般了得,真希望他也能尽快查出大王中毒真相。”

“一定会的。”若敖子琰颔首。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

吴王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讪笑两声后算是揭过此话,借着整衣之迹对身旁的宫女交代了一句,“去寻一下刘嬷嬷过来。”

“是。”

宫女悄然退出寝殿。

“不日就会有结果,王妃请放心。”

若敖子琰微笑颔首,目光先是落在某个装病装的女人身上,兜兜转转又不经意落在芈昭身上,若有所思。

那轻轻回眸的一瞥,似不经意,却迷的芈昭几乎神魂颠倒。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数次看她了。

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

遂顺着他的话说道,希望能博得他更多的注意:“借少师吉言,昭就在此替王姐静侯佳音了。”

“嗯,王姬静候佳音好了。”

若敖子琰略一颔首,再不多言。

这楚国之内,果然只有若敖子琰这样的男子才配的上她楚国最尊贵的王姬身份。

敷的雪白面容涌上一抹淡淡的潮红,就连敷的粉都遮不住,且下颌自然而然仰的更高,几乎视线之内完全目空一切,只看的到殿中鹤立众人之间的矜傲公子,而交领的衣襟也随之起伏微敞,露出锦衣下两半浑圆的雪白。

若敖子琰却始终再没回头。

女巫检查完毕,将伤情一一低声禀告,郑院首抚须听完,从朱漆屏风前起身,一拱手,上前向众人禀道:“禀王妃,幸得少师及时处理,只是王姬伤势极重,大婚之前恐需静养,否则可能会影响婚期正常进行。”说完看了一眼身旁一直站着的若敖子琰,对方满意低头一笑:“婚期在即,有劳郑院首费心了。”

“微臣之职。”

说完,郑院首当即对伺候的女巫医交待了些注意事项和药方,便命人配药去了。

“好了。”

“还是说一说大王的昏睡之症吧。”

余光瞟过屏风后的芈凰,吴王妃玉手一挥,并不放在心上,仿佛她已是将死之人,不过容她多活几日罢了,又道:“尔等可有良策?”

“王妃恕罪,臣等无能。”

巫医们毫无办法,纷纷磕头请罪。

身为巫医之首的郑院首闻言噤若寒蝉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开口的老祭司,小声说道:“大王虽神色不宁,但呼吸尚存,兴许大王真的只是……睡着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发言。

“一正常人有这样昏睡吗?”

“唤也唤不醒!”

“大王养你们何用!一群废物!”

吴王妃怒极,手中陶碗重重掼于地上:“来人!给本妃将他们拖出去,扒去医袍,挂于城头,以儆效尤。”

郑院首,众巫医纷纷求饶:“饶命啊!王妃!”

众巫医朝着祭司大人喊去:“司巫大人,您说句话啊!”

老祭司戴着青铜面具,跪在榻前,只是神情专注的看着灼烧的龟壳,口中念念有词,“泽雷随卦。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向晦入宴息。”

吴王妃看着灼裂的龟壳问道:“祭司此卦何解?”

老祭司空洞洞的眼神透过青铜面具望着龟壳,拨弄着手中的铜杵,嗡声回道:“王妃若问大王,六三,係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

令尹子般听完合掌:“吉卦啊!大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吴王妃还是有些不明白,“可要如何做才能利居正呢?”

祭司道:“只要与贤能,忠正的人交往,奸小,庸懦之徒就会远离,做什么都易成功。”

吴王妃闻言柳眉微挑。

祭司这老家伙仗着掌管巫术,老是故弄玄虚。

他这是想说她是奸小之徒,郑院首等人是庸碌之辈了?故大王才不醒来?

沉吟良久,吴王妃幽幽说道:“祭司大人既然说要远离奸小,庸懦之徒,那这奸小,庸懦之徒是何人啊?……我看郑院首等人医术不精,才致大王久睡不醒,定是庸碌之徒无疑!”

手中紫珠在铜案上一落,“叮叮当当”脆响。

“来人,先把他们押去廷卫所,为大王祛除病源。”

“王妃,王妃!……”

“宽恕啊!……”

禁军从外面冲进来,将巫医们拉出,偌大的寝宫顿时响起一片哀号求饶,可如此大的动静,睡在榻上的楚王仍然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王妃且慢,就算杀了众医也无济于事!不若让子琰一试。”若敖子琰伸手拦住禁军的动作,提议道。

令尹子般子般却皱眉断然阻止:“胡闹,众巫医都束手无策,你有什么法子?”

“父亲,大王久睡不醒,子琰虽医术不济,愿意一试。”若敖子琰坚持。

“没想到若敖少师不仅允文允武,还懂巫医之术?”芈昭当即出言赞道,“真是我大楚栋梁之才。”

若敖子琰微微颔首:“看过一两本医经,略懂一二。”

芈昭崇拜的看着他:“少师真是过谦了。”

就看过一两本医经,也敢班门弄斧?芈凰隔着屏风赶紧制止他,“若敖少师,此处有郑院首还有祭司大人,我们还是静候佳音的好……”言下之意,他就不要瞎掺和了,万一她父王没死被他治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大罪。

“昭儿,说的是。”

吴王妃那双妩媚计较的眸子看了一眼举步上前的年轻男子,“凰儿,若敖少师既然想要一试,就让他试一试吧。”

“……”

芈凰闭嘴,“是,母妃。”

若敖子琰见此一笑,轻拍她的手背:“王姬,请安心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