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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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吴人敢越

至城门时,西城门大阍见了令尹的夏缦,立即为若敖氏的车队组织平民为其让行:“令尹出行,庶民止步!”

只见他所到之处,国人纷纷退让,留出一条专供若敖家族的马车及随从行驶通过的御道。

仿佛是一条贵与贱的分界线。

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

车毅击,民摩肩,市路相排,又适逢中元节将至,后市各种热闹吸引国人出行,真可谓朝衣鲜而暮衣蔽。

驾着夏缦行过后市的若敖氏车队,也不得因此不放慢车速。

“王姬,你看,那家卖烤鱼的,闻着味道好香……还有那个唱戏杂耍的真有意思……唉唉,那一家卖馄饨的还在,有机会出宫,我一定要来再吃一顿……”

坐在马车里的司剑,不断发出高声尖叫,探头探脑,引得旁人纷纷注目,就好像堂堂若敖氏的马车上坐着的居然是一些没见过市面之人。

司琴在旁边拉扯半天,眼见阻止不了,只能认命地一起探着头默默往外看。

就连为她们驾车的青浦也笑笑:“这位可是司剑姐姐?”

司剑惊讶:“你认识我?”

青浦拉着马车:“呵呵……司剑姐姐威名,青浦早听霍刀那张嘴说的如雷贯耳。”

“算他小子识相。”

青浦三言两语就将司剑的注意力带走,而青浦也轻描淡写很快为他们介绍了一路郢都见闻。

芈凰一边听,脸上始终挂着欣然从容的笑意,透过掀开的车帘举目望去,只见阳和大道上,尽是奇巧圆宝,两旁长龙般的大红明灯高高挂起,只等大婚的那天就会点上,无数的楼宇在若敖氏的大手笔铺呈下,尽变成了庆贺“大王姬与国婿大婚”的戏台。

各色杂耍,滑稽戏,百鬼戏……全都齐齐汇集到了一处,轮番免费上演。

赚足了楚人和游历而来的列国人的眼球。

为了王姬大婚布置的彩树,在风中彩带飘飘,将整个郢都装扮的美伦美奂,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树下支着地摊,吆喝招揽生意。

时不时夹杂着来自中原各国,抑或吴越巴蜀等地的方言俚语,让人忍不住想要仔细听一听他们鸡同鸭讲些了什么。

有贩卖皮毛龟甲,胭脂米粉,香草野菜,河鲜野味,贝壳木雕,陶器铜器,农具炊具……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

盛世正隆的大楚之都,如一匹华丽的绵绣豁然展开,向天下八百诸侯展现着他们所能想象的瑰丽华章,全部都聚集到了这一城,蜿蜒曲折就像滔滔大江,在郢都城东西纵横的经纬上,洒下了泼天盖地的滔世繁华。

芈凰坐在夏缦中,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楚国繁华,默默留心。

经过一家珍宝阁时,只见楼前有各色婀娜楚女身着纱衣,扭着腰肢,手中托举着各色珍珠宝盒,吸引路上男男女女驻足观看。

一女子见若敖子琰的宝马停在门前,眼尖地拿起阁中最上等的一盒东海明珠,满脸欣喜的上前招揽道:“公子,此东海之珠,藏以木兰之犊,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极为稀世名贵,只有这位小姐的气度方能匹配。”

若敖子琰恍若未闻,穿过众女,手指着阁中说道:“你店中可还有玫瑰?”

女子回头一看,不由得一呆。

只见这位享誉楚京盛名的若敖氏第一公子,所指竟是掌柜用于装饰珍珠的玫瑰石。

她可不是卖玫瑰的,而是卖珍珠的。

她身后店家已经闻声托着一大盒木椟小心翼翼出来,卑微讨好道:“少师大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清浦,付钱。”

揭开木椟,看了看椟中玫瑰石的成色,若敖子琰不由分说,转手将木椟递给车中芈凰,说道:“这盒玫瑰石品相倒是上佳,添作你的嫁衣缀饰,想必极为相衬。”

司琴探身接过木椟,笑赞道:“王婿对王姬有心了。”

若敖子琰不以为意,打马继续前行。

好似小事一桩。

周围若敖氏的侍从却眼神怪异,从车内女子身上小心掠过,暗自带着揣测的意味。

芈凰哭笑不得看着案上一大盒玫瑰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郑人的“买椟还珠”,如今他一楚国公子“买石还珠”,而且他买这玫瑰石的理由还如此与众不同,竟然只是为了添作衣饰……

不过这盒玫瑰石倒是个个色泽红润,通体无暇,他在大街上这随便一指都能相中这等佳品,想必平日阅宝无数。

芈凰正把玩着一把玫瑰石,突然车子颠簸,街上有人大喊道:“儿!”

玫瑰石随之飞出手中,洒了一车。

“呵……”

就在这时,一声独特的轻笑声,夹杂在喧嚣的人潮中响起,就像有人勾动了轻弦,发出“叮”的一声起首音,然后没了声息,芈凰快速望向窗外声音来源,却只看到一队灰头土脸的俳优侏儒嬉戏游街而过,挡住她的视线。

“娘,侏儒!”

每个俳优侏儒都面覆各色风牛马不相及的面具,因为个子奇矮,必须又蹦又跳,相互攀高搭台表演着滑稽戏杂耍才能吸引路人的目光并作好讨要赏钱。

路人拍手叫好之余:“哟!……来一个!”

就连芈凰也不禁被这滑稽戏吸引了,忽略了刚才那一声,而长街另一头,一队标志着“吴氏”的大队人马和随从向着拥堵不堪的阳和大道打马而来,明明路都走不动了,就连他们若敖氏的车马队也因为这表演的俳优放慢了速度,而对方打头的是一个黄色锦袍的十八九岁,头上用玉绳编织着无数的小辫的年轻公子,却带着身后仆从,如流匪一般,在大街之上横冲直撞。

平民见之纷纷退避。

芈凰举目看着来人,忍不住眉头微皱:“吴越。”

道路中央,一个妇人正抱着满身是血的小女娃痛哭不起:“儿,醒醒,莫要吓娘!……”

俳优也占据了道路一侧。

道路狭窄。

进不了,退不得。

只因前面是无人敢越的楚京第一大纨绔,吴越;后面是楚国第一氏族若敖氏的令尹公子,若敖子琰。

双方都是当朝权贵,得罪哪一方。

他们这个俳优戏班子都没有好果子。

一群侏儒顿时吓作鼠窜入人群。

“啊!跑啊……”

进退两难间,吴越看到车上坐着的芈凰还有马上的若敖子琰,嘴角微勾,“真是冤家路窄,叫公子我今日都碰上了!”话落,他猛然马鞭狠抽,准备骑着马直接踩过妇人和孩子身上而去,丝毫没将对面而来的若敖氏车队和身为楚王姬的芈凰放在眼里。

“啊!——”

惊叫随之响起。

妇人眼见就要被抬起的马蹄给踩死,紧紧抱着怀中稚儿,哭求:“不要!”

扬起的马蹄刚起,还没有来的及落下,一根上等的黑牛皮编织的马鞭,登时划破众人头顶上空,势出霹雳,来势如电,平地带着惊雷般的锐响,缠住骏马那只高扬的前蹄。

与此同时,一把短匕闪着冰冷的幽光,破空而出,带着破风之声,在马鞭缠住马腿的同一瞬间,迅疾无比地射中马脖,瞬时没入肉里,鲜血四溅。

坐在马上,握着鞭子另一端的男人,看似轻轻一拉,却将被制的骏马连马带人一起掀翻在地,“轰然”一声横倒在了妇人和小孩身侧三步远的地方。

二人的配合,极好。

时机不早不晚,却没有任何事先交流。

吴越重重应势摔倒在地。

从小就没有受过多少伤的他,右眼角被地上的石粒登时磕的鲜血直流,身旁的仆人大惊失色地上前扶起,一脸惨白害怕:“公子……公子……”

在随从的颤扶下爬起来的吴越,捂着脸上的伤口,竖着食指,指着对面的若敖子琰,愤狠地说道:“若敖子琰,你竟敢伤我!昨日,那笔帐我还没有跟你算呢!”

一众若敖私卒左右奔出。

有人立即持戈砍断马脖,四蹄,以儆效尤,并拔出铜匕恭敬地归还于若敖子琰,而有人迅速拉开还呆坐于地,尚未反应过来的妇人和孩子。

其余人等在吴越口出狂言的第一时间,早已执戈架于脖上,将他包围。

冰冷的铜戈直接贴在他稚嫩的脖颈上,拉出一条血痕。

“你今日又来伤我?……”

“你!”

“欺人太甚!”

吴越大话还没有放完,就有若敖的部将一个踢腿,直接将他蹄倒在地,用一地泥堵住他那张臭嘴,而若敖子琰只是抬手放下铜车的车帘:“服侍你家王姬车中休息。”

“喏。”

芈凰还想推门下车。

却被若敖子琰命人从外“碰”地阖上车窗车门,司琴也乖觉的落下车帘,执起陶壶道:“王姬,喝口汤,外面之事有公子在,就勿忧心了。”

“可是……”

司琴知她心急,默默摇了摇头对她示意:“王姬,人在车檐下……”

“嗯……”

芈凰微微泄气接过陶盏,轻抿了一口,外面之人正是前世今生欺压她之人中的一个,可是她却不能趁此良机下车手刃于他。

真是一口闷气堆积于胸。

不甘心……

……

车外动静却不断传入车内,隔着车厢,她还能凭着各种动静想象吴越被人死死踩在地上,脸朝地,嘴衔泥,连连呸道的蠢样:“呸呸呸呸!”

“你们这些贱吏!”

即使满嘴的泥沙,吴越还死不悔改地骂道:“你敢!……我乃吴侯之子,我姑姑乃是大王最宠幸的王妃!”

清浦笑吟吟弯腰:“谁还不知道吴大公子您?整个楚京,吴人敢越!”

“且不说昨日小人才见过尊驾?”

“哼!”

吴越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是背上踩着十几双劲履,脖子上也架着利刃,根本直不起他尊贵的腰肢。

“那你还不速速放了本公子!……”

“否则我定叫我姑姑给你们好看!”

“那还是得等您受刑回来,再给小人好看好了!”说完,清浦脸上的吟吟笑意再也没有,对那些躲在人后藏头露尾的鼠辈扭头斥道:“今日巡逻府兵何在?”

“小人在。”

本来躲在人潮背后的府兵,眼看躲不了,一个小统领闻声带人齐齐跑出。

若敖子琰容颜微沉,高居马上,俯视地上对弯着腰上前讨好说话的府兵还有吴侯府中上来求情的侍从:“回去带话府尹,吴侯子,当街纵马行凶,踩踏人命,阻挡王室车马!两罪相加,依楚律当处以笞刑五十下。”

“吾……吾等定会禀告府尹秉公执法,少师大人请放心!”

“来人啊,将这个狂徒和一干从犯。”

“抓起来。”

统领哪有这个胆啊,这个吴越乃是王妃最亲的侄儿……只能卑微笑着连连点头保证,转身就一脸威严地对他的下属命道:“速速带走!”

眼见吴越一干人等被押走,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公子威武!”

被救下来的妇人听到这欢呼声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求求您再发发慈悲救救我儿!”

清浦再度上前,脸上又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从衣袋中掏出一把鬼脸币:“呐,这些拿去,找个女巫看看吧!”

“谢谢公子!”

“谢谢恩人!”

妇人千恩万谢带着孩子向着城中庙宇急去。

就连躲到一侧的俳优侏儒也舒了一口气,高兴地再度手舞足蹈起来,大声赞咏,每一个平民的脸上都是感激戴德。

……

良久,闹市驱散,若敖子琰牵马移步至车边,敲了敲车门,司琴从内打开车门,只见一柄匕首突入眼前,吓了一跳:“公子……这是作何?”

芈凰已经快她一步伸手欲夺。

“给我就好!”

若敖子琰反手紧握,不给,只看着司琴:“此物替你家王姬收好!”

“喏……”

车上司琴不明所以悻悻接过,芈凰却不同意:“司琴给我!”

“可是……”

司琴左右为难,看了看若敖少师的脸色,手中紧握匕首不敢递出,而司剑看着对峙的二人,立即跪步上前想要解释:“公子不知,此匕乃我家王姬贴身之物……”

可若敖子琰看她一眼,锋利无比,实则话锋直指芈凰:“堂堂楚王姬,大楚之内,谁敢伤她?”

“倘若在这郢都,王廷脚下,她还要这区区短匕防身,岂不叫人笑话我大楚无人!”

芈凰闻言微愣。

若敖子琰又道:“尔等身为随护,若遇此等状况,理应第一时间召集城中王卒、各大氏族子弟,拱卫王姬,而不是单打独斗!”

司剑立即噤声,司琴也顿时了悟:“少师教训的是。”

昂首骑在骏马上,看着被推推拉拉拖走还依然发疯叫唤“若敖子琰,你等着!我姑姑一定会给你好看的!”的吴越,若敖子琰一侧剑眉高挑,不悦地缓缓握缰道:“为了一条没拴绳子的疯狗,平白又浪费半日。”

“走!加紧出城!”

“喏!”

马车晃晃荡荡的又拉动起来,而芈凰摇摇晃晃的端坐车中,时而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打马在前的男子,脑海中是他刚才所言,反复怦然回响……

这次,芈凰清楚的明白,若敖子琰有意为之,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