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幽篁厌（中）
七篁殿里，墨七篁正擦拭着一把古琴，他不时抬手拨弄一下琴弦，琴声悠扬，声声悦耳。
司命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墨绿色长袍的人披散着发，抱着古琴轻轻擦拭。
“你这里依旧这么冷清。”司命走到一边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墨七篁的茶别人那里都寻不到。
墨七篁瞥了眼他拿着茶杯的手，默默垂眼，看着怀中的古琴。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来找你？”司命一手撑腮，一手举茶，眸子里闪着幸灾乐祸的暗芒。
墨七篁放了琴，“说吧，什么事？”
司命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看起来已经很多年了，泛着黄色，他勾唇一笑邪气四溢：“她的命格，我寻到了。”
两千五百年前。
幽山长着一种竹子，个个都是一棵根，两个分枝，玄竹。
幽山是个好地方，天地灵气汇聚，这山上的小精怪也多了起来，玄竹也有一棵长得最好的，化了形。
一竹篁，一竹笙。
性善纯良，不久就得了仙界的赏识，成了挂名的小仙。
竹笙生的漂亮，特别是罕见的绿色眼睛。
两个人拜在司神殿，一司音，一司乐。
司乐神君喜洁，喜静，平日里侍弄花草，弹弹琴，日子悠闲。
司乐一千岁的时候，正赶上王母寿宴，司乐按礼在宴会中弹奏了一曲，那样的美人，哪有几个不爱的？
东海的龙太子也成了司乐的爱慕者之一，后来求了东海龙王，竟求得玉帝一个指婚的圣喻。
圣喻下来那一日，墨七篁在七篁殿摆弄着刚刚得到的紫玉冰笛。
司乐站在他身后，问他：“七篁，你觉得他会待我好吗？”
“应该会吧。”
司乐笑了笑，“七篁，你想让我嫁人吗？”
墨七篁有些诧异，仍然回答了：“若是他待你好，自然好，若是他待你不好……”
他拖长了声音，“我就替你揍他。”
司乐的笑意未达眼底，她点了点头，“好。”
那一日后，司乐的性子就变了，她冷如冰霜，再不见有温和浅笑。
魔界妖孽出世，扰的下界不得安静，天庭派遣天兵天将而去，却都是有去无回。
第二批的神仙之列里，有了司乐神君的名字。
司乐走的那日留了两封信给司乐殿的小童，一封给东海龙太子，一封给司音神君墨七篁。
仙魔大战，打的天崩地裂，地震山摇！
死伤无数生灵！
血染大地！
海水逆流，高山倾倒！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仙界损伤极其惨烈，才封印了魔君。
司乐，一去不复返。
留给司音的那封信他看了，寥寥数字。
——若我不得归，万望君珍重。怜笙字。
一去不返的司乐，成了墨七篁余生的执念。
任由司命查了千机阁所有的命格簿，都寻不到司乐的那一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而司乐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司命离开了七篁殿，他转过身看着七篁殿的殿门，青砖碧瓦，古朴暗香。
一回头，发现白雾长裙的美貌女子在自己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两个人对望许久，相视一笑。
……
天玄在古树下睡得惬意，突然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自己身前。
她睁开眼睛，怒气冲冲地看过去。
墨绿色的袍子，漆黑如墨的长发，英俊的容颜，不是墨七篁是谁！
“你来这里做什么？！”天玄被人打扰了好梦，整个人都不好了，说话更是没有好气。
墨七篁突然抱住了她，死紧，力气大的很，天玄感觉自己可能会这么被勒死时，他放开了她。
“竹篁，我叫竹篁，你叫我阿七便好。”
天玄的大眼睛里映着墨七篁的身影，她伸出一根青葱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墨七篁的额头，嘴里嘟囔着：“莫不是修炼时走火入魔了？怎么看起来这样傻。”
是很傻，笑的傻里傻气的，哪有什么别人传的司音神君风流倜傥，潇洒俊美，雍容华贵。
一千五百年前。
仙魔大战时，司乐神君身受重伤，大战结束时，司乐神君早就撑不住了，还是硬逼着自己挨到了最后。
九天玄女也是那一战中的一员，她还记得她扶着的司乐神君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到处都是。
“我……我有些……后悔了……”司乐跟玄女不熟，但是那时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身旁扶着自己的玄女了。
“我真的……有些后悔了，我应该早点说，我心悦他……如今，咳咳…如今要死了…我连说……说都没说过……他也……他也不知道……这么一想……心里好难过啊……”她断断续续说着不成句的话，唇角的血珠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
“我留了……留了信……是烛影纸，你知道那种纸吧……除了信上那句…我…我…我还写了很多话……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她的碧绿瞳孔不能聚焦，四处散乱无神，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唇还在说着最后的遗憾：“人的一辈子那么短，才爱的那么多……神的一辈子那么长……却爱而不得……我好后悔没有早点说……”
神魂离体，形神俱灭的那一刻，玄女拼了全力，才保下她三魂五魄。
失了两魄，所以性格缺陷。
玄女将她带回七玄天，寻了一棵长得正好的翠竹，将司乐神魄留在翠竹中，两百年才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
咿咿呀呀的小婴儿不知世事，干净纯粹，玄女为她取了名，“天玄。”
整整一千五百年，她才回到他身边。
残缺了两魄，失了心，性子半冷，半懒散。
天玄推开面前的人，打着哈欠，晃晃悠悠走到秋千椅上，随手拿了个桃子，咔嚓咔嚓地啃着，模糊不清地说：“你要是病了，就去找医仙什么的，我可不会治病，我只会吃和睡觉。你要是没病，就好走不送，我可不希望别人来打扰我吃饭睡觉。咔嚓！再有下一次打扰我睡觉，信不信我揍你！咔嚓！”
说话声音里面夹杂着啃桃子的咔嚓咔嚓声，墨七篁看着那个生动的人，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