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芳魂逝（下）

牡丹的真身被人抬走了，可惜他们挖走时并不小心，折断了根茎。

那种骨骼碎裂的疼痛感实在是难挨，可是百雨金觉得，比起心里的那种感觉，这已经很轻了。

小郡主的身子很快就好了，一大株千叶牡丹，熬成了三副药，只待最后一副，牡丹就没了。

崔崇笑着跑回崔府的偏院，嘴里还嚷着：“她好了！我可以说服她，不娶……”

声音戛然而止。

红衣似火的女子笑的凄惨无比，绝美的脸苍白如纸，近乎透明，她坐在牡丹以前的位置上。

她的腿折了，站不起来了，她的腰断了……她的身体支离破碎了……

她支撑着身体，看了看崔崇跑过来的样子，可惜啊……看不清了呢……

视线早就模糊了，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叫百雨金，是千叶牡丹花精，崔崇……我心悦你……”绝美的笑，映着苍白的脸，还有那满脸的泪痕。

“不！”崔崇跑过来的时候，红衣的女子早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了，这世间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

崔崇发了疯似的翻找着泥土，“不要！不要不要！！你回来！”他猩红着双目，不顾自己的手疼不疼，仅凭本能的挖掘泥土，试图将那个红衣女子找回来。

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五百多年孤身一人，对待感情仍旧青涩，她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他所想即她所想。

所以成全了他所想。

可是她不知道很多东西，很多事，她自以为做的对了，可是却错过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许是那少年夜里的一瞥，许是那少年温和的笑容，许是他温柔的性子，许是百雨金对他的关怀。

本是好奇，不料，成了骨血里的习惯。

芳魂消逝，残香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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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相公摇着纸扇，抚尺一拍，故事就此结束。

底下的听众发表着自己的评论：

“这牡丹太傻了。”

“是啊是啊，太傻了，都活了五百年，难道不应该跟人精似的吗？怎么这般好骗。”

也有许多女子，低声哭泣起来。

小李相公站起身，作了一揖，随后拿着纸扇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无名酒楼。

今日的收入，一定不少。

牡丹的故事完了，也没完，可惜百姓们只当个故事听听，却未曾想过它内里还有哪些问题。

崔崇不喜欢小郡主是真。

崔崇想让她活也是真。

可是百雨金不懂，她的感情纯粹和单调。

她错过了很多可以让她不牺牲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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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吧？”

“是。”

……

“她好了，我可以说服她，不娶……”

“我叫百雨金，我是牡丹，我心悦你。”

……

未曾说完的话，百雨金怕是听不到了。

——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我也可以娶你了。

——她好了，我可以说服她，不娶她，娶你。

——我心悦你，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

牡丹活了五百多年，孑然一身，无人教导，靠着天地灵气化了一只小精。

她的思想，她的心，纯粹、简单、干净，哪里会是经过这人世渲染的人心。

这个故事听起来不连贯，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重点不在于他说的好不好，重点在于，你听的懂不懂。

小李相公左拐右拐，走回了自己的小巷子，市井纷杂，他却在此安了家。

穿过小巷子，一家干净的院落在最里边。

这就是小李相公住的地方了，他摇晃着扇子，慢慢悠悠的走到门前，推开门。

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是这里却只住了他一个人。

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一幅画卷，已经散开了，风一吹，垂下的画卷就飘扬起来。

画上，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国色天香不为过。

那一笔一画都是精心而作，可见画者有多用心。

小李相公收了扇子，将画卷卷起来，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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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的少爷得了痴心疯，昼夜不分，不吃不喝，只是张着嘴嚷着：“不要……你回来……”

后来，崔家的少爷失踪了。

崔府没了支柱渐渐没落，当然，这是后话了。

牡丹本富贵，正是因为这一株，才让崔府从而兴起，同样也是这一株，让崔府没落。

没了牡丹带来的富贵，崔府的没落也在意料之中。

崔崇寻遍了天下，只为一株千叶牡丹。

可是这世上的花何其多，哪里能有一株，一模一样的呢？

此生再是难得。

这天下牡丹开的最好的地方，莫过于洛阳。可是崔崇找遍洛阳，也没有一株，能如那株千叶牡丹一样美的。

崔崇在洛阳白马寺削了发，成了白马寺众多和尚的其中之一。

白马寺的住持说：“你痴念成疾，心魔成病，且行且珍惜。”

崔崇闭上眼，苦涩的笑。

后来，这世间没了崔崇，正如这世间没了百雨金。

白马寺多了一位僧人，名曰：了无。

善画，善花，多数在白马寺听过佛法的人都清楚，了无贪花，极爱牡丹。

画技卓然，有一副传世名作，其名《国色》。那副画，只有一株牡丹，极美，花团锦簇，层层叠叠，不见花心。

千叶牡丹不是没有心，是藏的深，送的也真。要么一辈子不动心，动心即是倾心相付。

了无参悟了一句话：

“佛前看花，生死无常。”

了无一生谨遵佛法，唯一的爱好就是牡丹，画牡丹，颂牡丹，爱牡丹，痴念成疾，此生无医。

一生画作无数，都是画了那一株牡丹，千片花瓣，花色娇艳。

芳魂逝，今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