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夜 祭子的背叛(二)
昨天回家时穿过隧道，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入口。
那个鬼魂总是站在隧道的中央地段，但在那个入口处，我却看到了另一个东西。
模模糊糊没有清晰的形体，一团黑气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一个与人齐高的怪。
它移动得异常缓慢，心无旁骛地往隧道里走。
早晨佐岸送我去学校，经过隧道时又看见那个怪——它离那个鬼魂更近了。
难道是想吃掉鬼魂吗？
不知怎的，我的心脏“突”地一跳，因为太过剧烈，连带边上的肌肉都抽痛起来。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意间瞥见后视镜，却发现佐岸似乎比我还痛苦，苍白如玉的脸颊都皱在了一起。
身体不舒服吗？想这样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下车的时候，佐岸拉住我，神色凝重地嘱咐：“如果晚上吾没有来接您，请一定绕过那条隧道。”
“嗯……”我不明所以地点头，下意识地对佐岸的话表示了顺从。
为什么要绕过那条隧道呢？因为那里有一个鬼魂？因为那里出现了一个怪？
不对劲……鬼魂与怪，都是不足为惧的东西。
佐岸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
飘忽的声音就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只那么一瞬间，过后，便好像落在手心的雪花，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融化蒸发，不留痕迹。
“那只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一个被同类抛弃，当做祭子奉给妖魔的人类。”
灰色的羽毛飘零在地上，一片、接着一片，延伸到晦暗不明的山洞深处，那个灰色的身影身边。
“我已经接过那么多的人类，一次、一次，眼睁睁看着他们殒命，我还在害怕什么……”
他是一窝喜鹊里最年幼的那一只，起初看不出和兄弟姐妹的区别。但当他们都羽毛丰满，毛色靓丽时，他却还是一身灰白。
他被父母认成了异类，其他喜鹊也不容许他一起觅食。
快要昏死的时候，一个雪白的人救起了他。那人一头雪白的长发，发梢里透着粉色，眨眼时还恍惚觉得他的衣服上有花瓣在飘。
说是救起，其实也只是将他快要溃散的魂魄完好地收集起来了而已。
“喜鹊。”那个人的声音有时沙哑，有时清脆，听起来分外诡异。但那人一口叫出了他的品种，让他有些喜出望外。
“灰色的喜鹊，真是少见。天上的那些人物呵，就是这么古板，绝不允许超出意料的东西存在。”
那人一边自言自语，指尖不知从何处捻来一片半白半粉的花瓣，塞进他嘴里，立刻化作雨露顺喉而下。
眼前白光乍起，他再睁眼时，已是一个有手有脚的妖怪。
那人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因为身高相差有些大，衣服谈不上半点合身。他接过那人递来的带子，却不知道如何使用。
那人看了一阵，颇为无奈地蹲下身子，替他收拾起衣服。
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异香，让他的感官逐渐沉寂下来，心里那份想要生活下去的欲望却愈加强烈。
“你吃了我的妖力，从今以后，便替我办事，还这救命化形之恩吧。”
他似懂非懂地听着那人的话，完全不知道这一点头，“报恩”与“害人”就把他的余生夹在了两难的境地里。
他恨过抛弃他的父母，恨过不公平的上天，他以为这份恨意已经足以让他鼓起勇气与世界为敌了。
但当他亲眼看见第一个祭子送到那人身边，不消片刻就流失了血肉，血红的花朵盛开在白骨上，他还是动摇了。
如果生活下去是为了害人，那还是让他的魂魄溃散，归于尘土吧！
那人只是轻笑，掰过他的脸，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森森的白骨，冷冷道：“看清楚了吗？如果你不忍心杀生，不去逆天而行，那死的就是你，尸骨无存！”
血红的花朵将骨缝里的血液也吸食干净，花瓣片片凋零，白骨化为烟粉。
那场面煞是好看，却让他的胃里翻涌起一股恶心感，反复上涌，什么也吐不出来。
淡淡的异香在鼻尖缭缭绕绕，那份想要活下去的心意被无限放大——是了，若不逆天而行，他早该死了，尸骨无存，连这骨粉也不如！
他见过各色的祭子，见到花朵盛开、花瓣转红的那一刻，无一不变得惊慌，丑态百出。
不知这是接了第几个祭子了，他以为，他终于对生死麻木了。
但他遇到了这个村子最后的一个祭子。
她因为生病，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抛弃在这村子里。亏了村长心善，把她抱回家尽心尽力地抚养起来。
她的病很快好转，身体变得比常人还要健康，不仅长得漂亮，嘴更是甜得就像沾了蜜。全村人都把她当做一个奇迹，对她爱护有加。
他觉得，她简直就像另一个他，活得如此恣意、如此纯真……
上一个祭子十八岁，祭子的年龄代表了祭祀相隔的时间。十八年很快就要过去了，村子里的人渐渐变得整日愁眉不展，看谁的眼神都带了一份警惕。
谁也不想死，更何况是去做一些不知生死的事情。
从前的祭子一旦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假如明确地知道他们是死了，心里的石头大概还能着一点地。但他们生死不明，是过得很好、还是生不如死？
恐惧一旦遇上神秘这二字，就会变得无边无际，让人疯狂。
村长召集了村民，瞒着她开了一场会，最终决定了下一任祭子的人选——那个原本就不属于村子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年，就让她为村子做一点回报吧！
最后，还是被抛弃了啊，而且她还被完美地蒙在鼓里，以为那些对她好的人是真心爱护她了。
他不忍心，旁敲侧击地想让她意识到当祭子的危险，她却丝毫不理解的样子，还非常期待祭祀的到来。
真是……蠢到家了！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他终于下定决心编一个谎。这个谎言会让这个狠心的村子从此消失，至于他自己，就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下场了。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心期待地看着他：“那你还会来接我吗？”
他愣了愣，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来接她的机会呢？如果有，就像她说的那样，接了她一起逃走吧？
他挤出一个微笑，回答：“会的。”
其他人怎样都不要紧，用一整个村子的性命来换你的呼吸也值得，就算我会就此死去也没关系！
——只要你活着，等我来接你。
撑着脑袋的胳膊一歪，脑门磕在桌子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我的天哪，你没事吧！”申湫拽开我捂额头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事，好像做了个梦……”咦，梦到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