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生相契阔,残血换情天(四)
薛怀义唯唯诺诺地回着女皇的话,说:“这,这,这……”
女皇并不与他计较,而是煞有耐心地向他介绍着锦书屏怀中的男婴,她道:“那男婴的模样可真俊啊,听说是与以前的太子现在的寿春王的长女,即与朕的重孙女郜国是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出生的。怀义啊,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没想到还偏让朕给撞上了。”
女皇突然伸出戴着护甲的手指着御座下的锦书屏,吩咐道:“把那孩子带过来,也好让朕看看,和朕的重孙女一起出生的男婴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和郜国一般好看。”
宫婢道了声是便走下台阶,想要从锦书屏手中抱走孩子。
锦书屏蓦地抬起染了些污垢、却依然挡不住她绝世美貌的那张瘦削的脸,下颔尖尖瘦瘦的,含樱朱唇直直哆嗦,一双如生了湛湛秋水的眸子警惕地看着走近她的宫婢内侍们。她紧紧抱住男婴,像一只绝望的母兽将自己的孩子护得好好的,不肯交给任何人。宫人们颇有些无奈,又见女皇目光如炬,便狠下心来伸手去抢孩子。
她到底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享奢玩乐惯了的,身子瘦削柔弱,手上更是纤细无力,哪里比得上常年为女皇掌嘴打人、惩戒宫娥的内侍们,他们几个来回的推推搡搡,内侍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将孩子硬生生从她怀里抢走。孩子被抢走的那一瞬间,她顿觉心都寒透了,胸腔内一片空荡荡的,宛若有一张来回在偌大苍穹里晃荡的废屑,始终是找不到落脚点。
她睁大双瞳剪水的美丽眸子,屏住呼吸,无望地看着孩子被女皇抱起。眼睫下的那寸寸肌肤顿时如莹白的玉兰花般生了纤微不容人察觉的裂纹,那一刻,她如同官窑里被煞费了些心思锻炼而就的琉璃美人,脆弱得似乎一不小心给碰着,便会碎成一地的绷瓷残片。
至始至终,锦书屏也不曾看薛怀义一眼。
这是,两个不同的女人对同一个男人的绝望。
女皇将遮住孩子容貌的莲青色绵曡轻轻挠开,仔细端详了那孩子的脸一眼,有些浑浊的眼眸里瞬息闪过千万种奇异诡谲的情绪。才一刹那,她便隐了眸底的不为人知的深意,伸出她那只戴了玳瑁嵌金珠福寿护甲的手,细长尖锐的护甲尖端寸寸探上孩子白皙娇嫩的脸。
锦书屏的呼吸猛地停滞了,她的视线紧随着女皇细长尖锐的护甲的移动而移动,紧张得仿若整个心脏都被人紧揪着拽得高高的,再不敢轻举妄动以防心脏咚的一声坠入深渊沉入谷底,日日夜夜沉沦不休,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熟睡中的男婴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哭声阵阵回旋在岑寂的殿宇上空,惊飞了休憩驻足于蟠龙缠绕怒爪相向的飞耸檐角上的几只暮禽。那暮禽扑棱棱着长翅一个箭头飞向傍晚的西方,沾花扑蕊的暗黄色跗蹠飞也似的离了那凶恶暴戾、残酷无情的条条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