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天环游地球(译林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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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费雷亚斯·福格和万事通主仆相认

1872年,塞维尔街七号的伯灵顿花园里1814年,英国剧作家和政治家施尔顿(1751—1816)都是在这所房子里去世的。,住着一位费雷亚斯·福格先生。虽然他似乎尽量不去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但他仍然是伦敦改良俱乐部改良俱乐部:19世纪英国辉格党的俱乐部,成立于1830年。里最特别、最惹眼的人物。

以前住在这里的施尔顿是位引誉英国的伟大的演说家。继他之后入住此处的这个费雷亚斯·福格却是个神秘人物。人们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彬彬有礼,是位英国上流社会的英俊绅士。

有人说他长得像拜伦拜伦(1788—1824):英国著名诗人,是个瘸子。——不过只是脑袋长得像,而脚却不像,因为他的脚无可挑剔。不过这是个长着小胡子和络腮胡子的拜伦、毫无表情的拜伦,是个活到一千岁都不显老的拜伦。

费雷亚斯·福格肯定是英国人,但可能不是伦敦人。伦敦的交易所、银行、城里的任何一个商行,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的人影;伦敦的任何一个港口或码头也从未停泊过一艘费雷亚斯·福格先生的船;这位绅士没有参加任何一个行政委员会;无论在任何律师协会、伦敦四法学会的中院、内院,还是在林肯院、格雷院中都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他也从未在大法官法庭、女王御前审判庭、财政审计法院和教会法院里打过官司;他既不是实业家,也不是批发商,既不经商,也不务农;他既未加入大不列颠皇家学会,也未加入伦敦学会;既不是手工业者协会的会员,也不是罗素协会的会员;不管是西方文学学会,还是法学会,或是仁慈的女王陛下直接庇护下的科学艺术联合会里,都没有这样一个成员。总之,从亚莫尼卡协会到以消灭昆虫为宗旨的昆虫协会,在这些遍布英国首都的众多协会中,他没有参加其中的任何一个。

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只是改良俱乐部的成员,仅此而已。

这样一个神秘的绅士又是怎么跻身这个荣誉会所的呢?怀有这种疑问的人得到的回答是,他是经巴林兄弟推荐的。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在巴林兄弟的银行里有账户,由于他的账面始终都有存款,而且他开的支票总是照单即付,所以赢得了良好的信誉。

这个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很有钱吗?是的,毫无疑问。可他是怎么发财的呢?这件事连那些消息最灵通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福格先生自己最清楚,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向他本人打听。他从不挥霍,也不吝啬,无论哪里的公益或慈善事业缺少经费,他都会悄悄捐钱,甚至不留姓名。

总之,没有人比这位绅士更不爱交际了。他总是尽量少说话,这使他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但是由于他的生活是那样有规律,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总是精确无误,不免让那些好奇心不能满足的人妄加猜测。

他出门旅行过吗?很有可能,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知世界地理。即便是再偏僻的地方,他似乎都十分了解。有时,他只说了简单明了的寥寥数语,就能澄清俱乐部里流传的关于旅行者失踪或迷路的种种流言;他会指出事情的各种可能性,而事情的结局总能证实他的分析是对的,就好像他有千里眼一样。这个人一定到过世界各地——至少他在想象里曾游遍世界。

不过有一点十分肯定。多年以来,费雷亚斯·福格先生从未离开过伦敦。那些比一般人对他了解稍微多一点的人可以证实:除了他每天走的那条从家到俱乐部的直路之外,没人能说出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他。他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报纸和打惠斯特惠斯特:扑克牌的一种打法,桥牌的前身,通常有四人参加,两人一组,打牌时必须保持安静。。这种安静的游戏十分符合他的天性。所以他常赢钱,但是他赢来的钱从不落入自己的腰包,而是作为慈善开支预算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另外,必须指出的是,福格先生纯粹是为打牌而打牌,决不是为了赢钱。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就是一次战役,是对困难的斗争,是不需要身体运动的斗争,既不必走动,也不会疲劳,这很合他的胃口。

众所周知,费雷亚斯·福格先生没有妻小——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在那些最老实的人身上;他也没有亲戚朋友——这种情况在实际生活中就比较罕见了。他一个人住在塞维尔街的房子里,没有任何人进过这所房子。他的私生活也从未被人谈起。他家里只有一个仆人。他的午饭和晚饭都在俱乐部吃,准时准点,在同一个房间里、在同一张饭桌前;他从不请会友吃饭,也不招待外人;每天都是在午夜准时回家,仅仅是为了睡个觉,他从不享用改良俱乐部为会员提供的那些舒适的卧房。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有十个小时在自己家里,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梳洗。他要是散步,也只是踱踱方步而已,或是在俱乐部门厅那细木镶嵌的地板上,或是在俱乐部的回廊里。这个回廊上部是一个蓝花玻璃拱顶,下部由二十根希腊爱奥尼式爱奥尼式:古希腊时期一种柱子的样式,十分美丽。由小亚细亚的爱奥尼人创建,后来发展为更完美的典型建筑。的红云斑石柱支撑着。无论是晚饭还是午饭,俱乐部的厨房、食品储藏室、配膳室、鲜鱼供应室和牛奶房都会为他送来美味佳肴;那些身着黑礼服、脚穿软绒底鞋、神情庄重的侍应生总会为他端上一套别致的瓷制餐具,放在萨克斯出产的漂亮桌布上;他喝的雪梨酒、葡萄牙波尔图葡萄酒以及掺有香桂皮、香蕨和肉桂的粉红葡萄酒总是被盛在那些模子已经失传的珍贵的水晶酒杯里;他喝的冰镇饮料绝对清凉可口,因为那里面加有俱乐部专门从美洲湖泊里运来的新鲜冰块。

如果这样生活的人是个怪人,那么应当承认这种怪也有它的好处!

塞维尔街的这套房子虽不算富丽堂皇,但却格外舒适。另外,由于房主的生活习惯总是一成不变,仆人也就很少有事做。但是,费雷亚斯·福格要求他唯一的仆人做事必须恪守时间,而且要绝对有条不紊。就是10月2日那天,他辞退了他的仆人詹姆斯·福斯特——因为这个小伙子端给他的刮胡子用的热水是华氏八十八度而不是他要求的八十四度。现在他在等候接替这个小伙子的新仆人,这个人应该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到。

福格先生端端正正地坐在安乐椅上,双脚并拢,像要接受检阅的士兵,双手抚膝,挺胸昂头,盯着挂钟的指针——这个挂钟相当复杂,它能指示小时、分钟、秒钟、日期、月份和年份。按照福格先生的习惯,十一点半的钟声一响,他就要离开家到改良俱乐部去。

这个时候,福格先生在小客厅里听到有人敲门。

那个被辞退的詹姆斯·福斯特走了进来。

“新仆人来了。”他说。

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向福格先生行了个礼。

“你是法国人,叫约翰,对吗?”福格先生问道。

“我叫让,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新来的人答道,“就叫我让·万事通好了,万事通是我的外号,这说明我天生就很会办事。先生,我认为自己很诚实,坦白地说,我干过多种行当。我当过流浪歌手、马戏演员,我能像莱奥塔尔那样表演高空特技,像布隆丹那样表演钢丝舞蹈;后来为了能更充分地发挥我的才能,我去当了体操教练;前不久,我还当过巴黎消防队的中士,在我的档案里,甚至有好几次扑灭大火的纪录呢。不过,我离开法国已经五年了,因为我想体会一下家庭生活,所以我在英国为别人当贴身仆人。现在,我没有工作,我听人说费雷亚斯·福格先生是英国最守时、最喜欢待在家里的人,所以我才来到您这里,希望能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做事,忘掉一切,连万事通这个名字也忘掉……”

“万事通很合我的口味,”福格先生说,“别人向我介绍过你的情况,我知道你的不少优点。你知道在我这里做事的条件吗?”

“知道,先生。”

“很好,你的表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二分。”万事通从他背心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只大银表,回答道。

“你的表慢了。”福格先生说。

“请您原谅,不过这不大可能。”

“你的表慢了四分钟。不过没关系,你只要记住相差的时间就行了。好吧,从现在起,1872年10月2日星期三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你就是我的仆人了。”

费雷亚斯·福格先生说完后便站了起来,左手机械地拿起帽子戴在头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家。

万事通听到第一声门响:这是他的新主人出去了;然后第二声门响:这是他的前任,詹姆斯·福斯特出去了。

塞维尔街的房子里只剩下了万事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