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致托马斯·彭南特的书信(6)
现在我敢说,我已经能辨别出三种向来叫声都不同的鹪鹩(motacillae trochili)了。但同时,我也得承认,我对您提到的那种柳云雀[76]一无所知。在4月18日写给您的信中,我说自己知道您那种柳云雀,只是当时未曾见到而已。然而,当我捉到一只后,才发现无论怎么看,那都是只柳鹡鸰。只不过,相比而言,它的体型比另外两种鹪鹩大,且黄绿色的上半身更为鲜丽,肚皮更为白亮。现在,这三种鸟的标本我都有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一只比一只小。最小的那只腿呈黑色,另外两只的腿则呈肉色。颜色最黄的那只个头最大,翎羽和次级飞羽末梢呈白色,与其他两种不同。最后一种鹪鹩只在高高的榉树树梢出没,不时轻振羽翅,发出类似蝗虫鸣叫的“沙沙声”。现在,我毫不怀疑,它就是雷所说的regulus non cristatus(柳鹪鹩)。他说,这种鸟“cantat voce stridula locustae(叫声似莎鸡振翅)”。然而,这位伟大的鸟类学家却从未怀疑过,这种鸟其实分三种不同的种类。
第二十封
塞尔伯恩,1768年10月8日
阁下:
我发现,动物界和植物界一样,物种都很齐备。而勘察最仔细的地方,找到的物种总是最多的。有几种据说只见于北方的鸟,南方似乎也能经常看到。今年夏天,我在这里发现了三种鸟,但有些作者说,它们只见于北部诸郡。5月14日,我得到的第一种鸟是矶鹬(tringa hypoleucus)。这是只雄鸟,时常在村子附近的池塘边出没。它有个伴,所以肯定是打算在水边育雏的。此外,池塘主人回忆说,前几年夏季,他也在池塘边见过一些这样的鸟。
5月21日,我得到的第二只鸟是只红背的屠夫鸟[77](学名红背伯劳lanius collurio)。击落它的邻居说,要不是灰莺和其他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了它所在的那片灌木丛,这只爪中握满甲虫腿和甲虫翅膀的屠夫鸟,肯定会逃过他的眼睛。
我上周才得到第三种鸟。这种罕见的鸟是某种环颈鸫(turdi torquati)。
这周,一位在伦敦待了12个月的绅士拿了杆枪出去找乐子。后来,他告诉我们,他在一片长着浆果的紫杉篱笆上,发现了几只很像乌鸫,脖子上还有一圈白纹的鸟。当时,附近一位农民也看到了。然而,因为我没有搞到标本,所以便没太关注它们了。我在1767年11月4日写给您的信中也提到过这种鸟,但因为它并非我亲眼所见,所以您似乎并未在意。不过,前面提到的那位农民,却在上周见到二三十只这样的鸟。他击落了两只雄鸟和两只雌鸟,并回忆说,他在去年春天大约天使报喜节[78]前后,也见过这种鸟。当时,它们似乎正结队返回北方。但眼前的这些乌鸫,应该来自欧洲更北部的地方,而非英国北方。它们或许会在寒霜来临前离开那些地方,待严寒尽退的春天,再返回那里孵卵。如果这种情况属实,那我们发现的过境迁徙鸟,便又多了一种。这种鸟冬季的迁徙情况,至今还未有人提及。不过,若它们来自英国北部,那在本国内迁徙的候鸟,便多出了一种。这点,之前也未有记述。它们是否会飞离本岛,前往南方还未可知,但这种可能性极大。否则,要说它们在南方待了那么长时间却不露行迹,就不太合理了。这种鸫体型比乌鸫大,以山楂为食。但去年秋天没有山楂,所以它也以紫杉果为食。春天,它会吃常春藤的果子。这种果子每年仅在三四月间成熟一次。
鉴于您最近在研究爬行类动物,所以有件事我一定不能忘了告诉您。近来,隔不了多久,我的仆人就会拿桶到我那口深63英尺的井中打水。桶中时不时便会出现一条黄肚皮,还带尾鳍的大黑蜥蜴[79]。那么深的井,它们是如何下去的?若没有这般凭借,它们又将如何上来,就不是我能说清的了。
您不辞辛苦地仔细查看雄鹿的头,我深为感激。就您目前的发现来看,似乎已经大大证实了我的怀疑。我希望某先生[80]能做出有利于我的判断。然后,我想,要说明上帝造物的智慧,又能多一个神奇的实例了。
关于石鸻的身世,我还不是很清楚。因此,我将请一位身在萨塞克斯的绅士(秋季,会有大量石鸻聚集在他家周围)好好观察一下,如果它们秋季会离开,那具体是在何时。此外,我也会拜托他观察一下它们春季何时返回。前不久,我还跟这位绅士在一起,见到了几只单飞的石鸻。
第二十一封
塞尔伯恩,1768年11月28日
阁下:
说到石鸻(Oedicnemus),我打算尽快给家住奇切斯特附近的那位朋友写信。这种鸟似乎在他家附近最常见。我将敦促他特别留意它们什么时候会聚在一起,并仔细观察它们是否会在严冬前离去。待我得知这点之后,我便能彻底弄清石鸻的一生了。我相信,这一结果定然已十分接近事实,所以我希望它也能让您满意。这位绅士有一个大农场,而且,他每日都早出晚归,所以非常适合探查这些鸟的动静。此外,我说服他买的那本《博物学者日志》[81],也令他非常满意。所以,我相信,他每日的记述一定非常准确。如您所见,在我们这里如此常见的鸟,竟从未有流离到您那去的,真是太奇怪了![82]
在上文我提到的那位绅士家做客时,他给我讲了件轶事,想来,此刻复述给您听听,是再恰当不过了。与他家出口相连的一个养兔场里,每年都有许多寒鸦(corvus monedula)在地下的兔子洞里筑巢。小时候,他经常和兄弟们去掏这些鸟巢:先附耳在洞口仔细聆听,如果听见雏鸟的叫声,便拿根带叉的棍子,又转又拖地把巢拽出来。据我所知,有些水鸟(比如善知鸟)便是这般孵卵的。但寒鸦在平地上的洞中结巢,却出乎我的意料。
巨石阵[83]是另一个看似不可能,实际上却有寒鸦筑巢的地方。在这片令人惊奇的古迹上,寒鸦们将巢筑在立柱和拱基之间的缝隙里。一些淘气的放牛娃经常在此处转悠,但鸟巢所在之地,却让他们无计可施。由此可见,那些立柱真是高得惊人。
上周六,即11月26日,有个邻居在绿树成荫的山谷发现了一只圣马丁鸟。和煦的暖阳下,这只鸟轻灵地追逐着飞虫。冬季,它们并非全都离开了本岛,这真是让我十分满意。
谈到蟾蜍治病的疗效,您谨慎之下做出的判断,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不管人们对此得出何种结论,欺骗和被骗都是人类的癖好。因此,任何传闻,尤其是正式刊印的传闻,若不假思索、深信不疑地予以传播,都是有欠妥当的。
我对环颈鸫的新发现得到您的赞赏,我深感快慰。看来,您与我一样,也怀疑它们是光临此地的外国鸟。希望您千万别忘了调查那些环颈鸫是否会在秋季离开您那片岩石区。最让我不解的是,它们待在我们身边的日子只有短短三周。我很好奇它们是否会如去年一样,在春季返回时造访此地。届时,我定会好好留意一番。
我想了解更多鱼类学的东西。如果能幸运地住在大海或某些有名的大河边,我对博物的热爱定能促使我迅速熟知水中的物产。然而,我居住的地方几乎都是内陆,而且还是丘陵地区。因此,我所知的鱼类,便仅限于此处溪流湖泊中出产的那几种了。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二十二封
塞尔伯恩,1769年7月2日
阁下:
对于寒鸦在兔子洞里结巢的癖性,您已给出了部分解释:因为本地几乎没有高塔。诺福克郡或许是个意外,但汉普郡和萨塞克斯郡的教堂,就几乎跟国内任何一郡的教堂一样简陋了[84]。国内不乏每年薪资两三百镑的教士,而且,他们的礼拜堂也简陋得比鸽舍好不到哪儿去。我第一次看见北安普敦郡、剑桥郡、亨廷登郡和林肯郡的沼泽时,就被周围无数高塔的尖顶惊呆了。因为素来喜好风景,所以我如何能不哀叹我的家乡无此景致!要知道,任何一片高雅之地,塔都是必不可少的元素。
您提到驯养蟾蜍,让我大感兴趣。有位古代的作家虽不是博物学者,有句话却说得极好:“所有走兽、飞禽、蛇类、以及海中的生物,都可以、也已经被人类成功驯养。”[85]
很高兴有人在德文希尔郡为您捉到一只绿蜥蜴,因为它成了巩固我发现的又一确证。多年前,在萨里郡法纳姆附近一个阳光明媚的沙洲上,我也发现过这种绿蜥蜴。我很熟悉德文希尔郡的南哈姆斯,想来,这种南方之地的绿蜥蜴,颜色应该是最漂亮的。
既然您那片大山中的环颈鸫冬季不曾离去[86],那说米迦勒节前后飞来本地的鸟并非来自英国本土,而是欧洲更北的地区,依然是更为合理的解释。而且,阁下若能费心探究一下它们从何而来,以及停留时间为何如此之短,也是非常值得的。
说道您弄混两种鹭的问题时,您对克莱西府苍鹭的顺带描述,让我觉得十分有趣。这样的奇景,我估计一生都难得一见:八十个苍鹭巢,同时挂在一棵树上,就算相隔再远,我也定要前去一观。请务必在回信中告诉我克莱西府是谁家的府邸,离哪座小镇比较近[87]。我常常认为,对于那片广阔沼泽,人们的探索始终不够充分。如果六个绅士带上一些上好的水猎狗,好好地在那片沼泽地中走上一个星期,定能发现更多物种。
说到鸟类,我研究得最勤的,当属奇妙的caprimulgus(夜鹰)[88]。虽然如我所知,有时它也会在飞行中啼鸣,但一般来讲,它那刺耳的叫声,都是立于枝头时发出的。每每那时,它的下颌往往震颤不已。我常常观察这种鸟,一看就是半个小时,夏天尤其如此。它通常都会栖在光裸的树枝上,头垂得比尾巴低,正如您《不列颠动物志》的插画师所画的那样。每每日暮,它便会准时放声高歌。我已不止一次听到它的叫声跟朴次茅斯的降旗炮同时响起。天气晴好时,那炮声便清晰可闻。在我看来,它的叫声无疑跟猫叫一样,是部分气管发力,带动器官振动的结果。我接下来要跟您说的是件真事。有一次,我的邻居们正聚在山坡那边的一间茅庐喝茶时,便飞来一只这样的夜鹰。它刚在这家茅草屋的十字架上落定,便大叫起来,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这么小的动物,一旦行动起来,竟能让整座茅屋都随之轻颤,真是让我们吃惊不已!有时,这种鸟也会发出短促的尖叫,每一叫都反复四五声。据我观察,雄鸟在枝头追逐雌鸟时,便经常发出这种叫声。
如果您捉到的蝙蝠是新品种,那也不足为奇。因为我们的一个邻国中,已经发现了五种不同种类的蝙蝠。我提到的那个大品种,肯定还未经著录。这种蝙蝠今年夏天我只见到一只,而且没能抓住它。
您对印度草的描述非常有趣。我虽不擅长钓鱼,但一问垂钓者们那部分渔具由什么制成,他们都会回答“蚕肠”。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精通昆虫学,但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时不时还是能为您提供一些信息。
我们两地的大雨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停了。自此之后,这里的天气一直很好。已有三十年测雨经验的巴克先生在新近的一封信中说,根据他的观察,虽然1763年7月至1764年7月的降雨量比今年任意七个月的总量都大,但从年降雨量来看,还是数今年的最大。
第二十三封
塞尔伯恩,1769年2月28日
阁下:
说格恩西的蜥蜴和我们的绿蜥蜴或许是同一种蜥蜴,也并非不可能。据我所知,几年前,牛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的花园里,就曾放养过好些格恩西蜥蜴。它们在那儿生活了很久,看来似乎也十分惬意,却并未在那里繁殖。这种情况是否能说明什么,我不敢定论。
感谢您给我讲述克莱西府的事。1746年6月,我在斯波尔丁整整待了一个星期,却没人告诉我不远处就有那番奇景,想来真是无比遗憾。下次来信,请一定要告诉我那是棵什么树,竟能承受住这般数量的苍鹭巢。此外,也请告诉我苍鹭聚集孵卵的巢穴是遍布整片树林,还是局限于几棵树上。
我们对夜鹰(caprimulgus)的看法如此一致,真是让我深感快慰。这种鸟在栖落和飞行中,都会啁啾而鸣,正是我想尽力证明的一点。因此,它的叫声是器官震颤发出的,并非嘴喉之间的凹陷处抵挡风力所致。
若说我真的见过迁徙一事,那就得数去年米迦勒节那天。那天,我一大早就出了门。起初,天空大雾弥漫,但离开家,朝海岸行了七八英里后,太阳突然出现,天气顿时晴朗一片。那时,我们正走至一片开阔的石楠地,随着雾气渐渐消散,我看见一大群家燕(hirundines rusticae)聚在低矮的灌木丛上,仿佛已经在那儿歇了一宿似的。天空一放晴,它们便立刻振翅而起,轻盈地朝南方的大海掠去。从那以后,除了偶尔一只失群的鸟,我再没见着任何其他鸟群。
有些人说,家燕离去时也跟来时一样,是三两成群逐渐消失的。我不赞成这种看法,因为那一大群家燕似乎是同时离开的,只有一些失群的家燕,才会久久滞留不去。而且,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些掉队者不曾离开本岛。家燕似乎会长久地隐而不出,直到某个温暖的日子才骤然露头,正如消失数周的蝙蝠,突然在一个温暖的夜晚出现一样。一位德高望重的绅士曾向我保证,说一个异常炎热的午后,他跟几个朋友走在莫顿[89]墙下时,便看见学院一扇窗的线脚处,挤挤挨挨地落了三四只家燕。当时不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周,就是一月的第一周。我经常说,牛津能看见燕子的时间,总要比别处晚。是因为这里恢宏的建筑和周围丰沛的湖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