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研究任务——日本(2)
人类学家[1]掌握着很多种有关亚洲和大洋洲的文化。日本的很多社会风俗和生活习惯,甚至跟太平洋岛屿上的某些原始部落都非常相似。这些相似之处,有些是在马来诸岛、新几内亚,也有些是在波利尼西亚。当然,我们如果根据这些相似之处来做出推测,也许在古代这些地区之间有过民族迁移或密切的接触,这是非常有趣的。可这一点对笔者而言却并没有太大意义,对文化相似性的了解之所以有它的价值却并不在于这些可能发生过的历史联系,而在于这些相似或差别能够帮助笔者进一步了解日本生活习惯,因为笔者知道这些风俗习惯是怎样在简单的文化中发挥作用的。笔者对亚洲大陆的暹罗[2]、缅甸和中国也多少有一些认知,所以笔者可以把日本与其他的民族进行对比,这些民族都是构成亚洲伟大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人类学家在关于原始民族的探究中,已多次验证,这样的文化对比是多么的有价值。在一个村落中存在的被认可的习俗可能90%都与相邻的村落相同,却可以做出一些简单的变动以此适应与周围所有民族都不一样的生活习惯和价值理念。在经历这一过程之时,一些很基本的风俗习惯会被排斥,不管这一点相对整体而言的比例多么小,都有可能让这个民族的将来向不同的一面发展。对于人类学家而言,对这种在整体结构上具有很多共同点的各个民族之间的不同点的研究是非常有价值的。
作为人类学家必须使自己最大程度上去接受自身文化与其他文化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他的科研技能也必须为了能解决这一个特别的问题而多加练习。借由丰富的经验他们知道,拥有不同文化习惯的人们在碰到一些状况并且必须对事件的存在做出判别的时候,他们做事的方法,在不同的村落和民族之间差别是非常大的。在一些北极的农村或是热带沙漠地区,他们经常会遇到一些建立在以亲情责任或物物交换为基本因素的部落,这一点就是再开放的想象力也不可能想到的。人类学家只能开展调研,不仅需要调查亲属关系或交换关系的种种琐碎的细节,而且还要搞清楚这种风俗习惯在一个部落行为中产生的影响,以及历代人是怎样自小就受到这种习俗的约束,代代相传,就跟他们的祖先所做的一样。
人类学者在对待这种差别、约束及其所产生的影响的关注,在对日本进行的研究中也可多加使用。如今,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美国和日本两者在文化上的巨大差别。我们的国家里甚至有这种关于日本的言论:只要是我们做的,他们就必定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去做。作为一个科研者倘若相信这样的言论,进而单纯地认为,差别太过巨大离奇,因此我们根本无法了解那种民族,这种想法显然是错误的。人类学家根据自己所拥有的经验充分验证,即使是最不合常理的差别也不会影响到研究者对它的了解。人类学家相比其他的社会科学家能够更好地把差别作为一种“正值”也就是有利用价值的资料来加以使用,而不是当作“负值”。制度和民族之间的差别所呈现的状态越是离奇,他们就会投注更多的精力去关注。面对他所研究的部落的生活方式和习惯等,所有的东西都不会看作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观点就使得他不会仅仅关注所列举出的少数的事例,而是把视角扩大到所有的事物。在关于西方各民族的研究中,缺少比较文化学学习的人常常会忽略掉很多行为的完整领域。他们总是把很多事都当作理所应当,对平常生活中的微小的行为习惯及人们对熟知事物的大众说法都不再进行研究。但是,正是这种种习惯或是被公认的说法大量地投放在这个民族的银幕上,从而影响到这个民族的未来,它所产生的效果大大超过外交官所签订的种种条约。
人类学家必须积极发展关注日常细微事件的研究技术,这是由于,在其所研究的部落中这一件件的日常细微琐事,同其本国相对应的事物比较起来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在其试图理解一个部落中被作为最恶劣的或在另一个部落中被作为最怯懦的行为时,当其试图理解在一些特殊情境下,他们将会怎样行动、怎样思考时,他就会明白,必须进行全面的观察并注重事物细节。以上种种,在进行文明民族的研究时,经常是不太引人注意的。人类学家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才是最为重要的,并且他们也知道怎样进行研究挖掘。
在对日本的研究中,上述方法非常值得借鉴。因为只有对一个民族中人类的日常生活琐事进行高度的关注,才能完全了解人类学家这一个论证前提的非凡意义,那就是在所有的原始部落或所有最优秀的文明民族中,人类的行为举止都是来自日常生活中的。无论他们的行为举止或所发表的意见是怎样的怪异,一个人对外界的感觉和面对事物的思维方式总是跟他的过往经验有关联的。笔者面对日本人的某种行为越是困惑不解,就越觉得在日本人日常生活中一定存在造成这种奇怪行为的某种特别平常的因素,笔者的研究越是进入日常往来的细节就越是有益。人所学习的正是从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得来的。
身为文化人类学家中的一员,笔者也遵循这样一个前提,即孤立的事件,其相互之间也存在一些系统性的关联。本人非常重视成百上千的孤立行为是怎样组成一个总体模式的。一个人类社会,总是需要为它本身的生活做出某种规划的。它对一些情况的处理方法和评论方式表示赞同,那个社会中的人类就会把这些结论作为通用全世界的基础论断。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他们都会把这些论断合为一体。既然人们接受了赖以生存的价值体系,就不会同时在他们生活的另一部分空间里按照与之相反的价值体系进行思考和行动,否则就必然会混乱不堪,充满不便。他们必将竭力争取一致的和谐状态。他们自身准备了各种共同的原因和相同的出发点,在某种意义上,和谐一致是不可缺少的,否则整个系统就将不复存在。
如此一来,无论是经济行为、家庭活动、宗教仪式,还是政治目标就都如同齿轮一样相互咬合在一起。只要其中一个部门出现相对其他部门更剧烈的改变,其他的部门就会相对地承受到很大的压力,而这种压力的来源恰好是为了实现和谐统一的需要。在狂热角逐权力统治的没有文字的社会里,权力所存在的意志不仅仅表现在经济的往来及与其他部落之间的关系里,同时也呈现在宗教活动里面。在存在古代经典文字的文明民族中,教会一定会保存以前那些年代的语录。没有文字的部落却不是如此。但是,伴随经济和政治力量的大众认可度慢慢扩大,在跟这些无法融合的领域,教会就选择丢弃自身的权力:一些语句虽然存留下来,但是内容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宗教的教义、经济活动和政治,并非处在满是堤岸分离开来的小池塘之中,它们常常会漫过假想出来的隔离区,相互交谈,以致混杂在一起而无法分开。因为这一点是不灭的真言,学者们越是把他们的调查领域扩大到经济、性生活和宗教,甚至是婴儿养育等领域,就越能清楚地探究到在他研究的社会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就可以在生活的任何一个区域里有效地建立假说并搜索数据资料。他就可以学会把所有民族所形成的需求,用无论是政治的、经济的,还是道德的语言来论述。我们把这一点作为他们从其生活经验里学到的思维方法和习性的表露。所以,笔者所写的这本书并非一本论述日本宗教、经济生活、政治或家庭的专著,而是在探究有关日本人生活方式的种种观点。它只是在论述这些观点的自我表露而不谈及当时的情景场面——它是一本探究日本之所以成为日本民族原因的书。
在20世纪我们所要面对的阻碍之一,就是我们依然带有混乱不清、充满误差和偏激的观点,不仅仅是对日本怎样成为日本民族,而且对美国依靠什么成为美利坚民族、法国依靠什么成为法兰西民族、俄国依靠什么成为俄罗斯民族也是一样的。各个国家之间因为缺少这方面的相互了解而产生误解。有的时候,分歧只不过是细小的点滴之差,我们却忐忑地以为是不能逾越的鸿沟。而当一个民族出于他们的全部经验和价值观,在意识上已经形成一系列跟我们的想象千差万别的行动方案时,我们却还妄想达成一致的目标。我们压根不去寻找机会了解他们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和价值理念。倘若加强了解,我们可能会发现,某一个行动方案并不一定是不好的,因为它并非我们所能了解的那一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