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寐倦长更

一觉睡到自然醒是每个人的愿望，我今天实现了一把。睁开眼睛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自觉神清气爽，然后，我就想到了可以睡懒觉的代价——今晚的夜班。急诊科的夜班是下午四点接班，然后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整整十六个小时。其实，现在细想起来，当时还是有点小激动的，像儿时除夕守岁，陡然夜间可以正大光明地不睡觉，还是蛮新鲜的。时光荏苒，上了无数个夜班后，我才知道原来像个正常的地球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一件多么值得珍惜的事情。

彼时我还没有搬到医院宿舍，借宿在我姐家。洗漱，吃饭，小磨蹭一会儿后，我就坐上了去医院的地铁，上厕所，换刷手服后，就到了交接班的时间。大家经常看到电视剧里一群白衣飘飘的帅哥、美女医生站得笔直在交班，感觉很高大上，其实外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也是工作后才逐渐明白交班的意义。

我根据路易的经验总结了医生的交班会的重要性：早上交班会，一般有以下几个要点：首先，主任通过交班会可以查查人头数，谁没来一目了然；其次，哪个不开眼的一旦迟到，就不得不通过肃穆的队列，受大家注目。再次，主任会抒发下感想，比如哪件事情做错了，哪个最近表现不好了，一般不会点名，但是大家都能自己领会，时刻要记住，领导是不会在这么宝贵的时候说废话的，所以要揣摩圣意，不要像菜鸟一样生活；然后，交班会更重要的一点是夜班医生要交代夜间病人情况，比如有没有死亡或者病情变化的，有没有收新病人，等等。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要衣着整洁，精神抖擞，让领导知道你今天还是大骡子大马，有剩余价值可以榨取。

而急诊科的下午交班，是纯正的业务交班，一般无行政领导在场，只说病人的事情，绝不废话。前面的医生忙活了一天，已然归心似箭，后面的医生想赶紧交班完，以防突然来病人。

交班完毕，路易让我把所有病人的心电图、血液生化指标、胸片看一遍，然后让我指出其中的异常所在，不会的问他。然后，我发现……我他妈的就没有会的！尤其是心电图，上学那会儿学的那点东西，现在完全不够用，我这才真正明白了理论和实践的差距。心电图是除了心内科医生外所有医生的死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条线，却几乎能诊断出所有心脏疾病，而且有的疾病还只能通过心电图来诊断。对于安真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来讲，不会看心电图，就完全没法正常工作，领导也不会给任何独立出诊的机会。所以我的第一个夜班，在向路易问了几个极其愚蠢的关于心电图的问题后，就被路易骂了娘，然后被告知，我现在上班只有三个任务：1.继续写病历；2.继续推床；3.学看心电图、各种X光片、血气分析，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可以看病人。

原先预想中的身披白大褂、肩背听诊器、走路带风、潇洒不羁、一路引起迷妹尖叫的急诊科夜班医生的男神形象全没了，我才知道作为一个临床医生，不管是硕士还是博士，也不管发过多牛的SCI文章，只要踏进临床，有多如牛毛的知识是不会的，而这些知识中只要有非常小的一个细节不会，可能就会做错的判断和处治，而这个错误就可能会要了病人的命，也可能会断送医生的全部职业生涯……

看着别人忙忙碌碌，帅气异常地诊治病人、抢救、做各种操作，而我整整一个晚上只坐在医生办公区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捧着一本《快速读懂心电图》，从第一页开始，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交班的时候，心情极为复杂，看着别的夜班大夫的疲惫模样，我心生羡慕，觉得人家才是大夫。而我，连个实习医生的水平都不到，干巴巴坐了一晚上，既觉得屈辱又很无奈，但是也觉得活该，同时真正体会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夜班，令人沮丧的第一个夜班！多年后，每每想起刚入职的时候路易对我百般折磨的那些日子，对这厮的恨还是翻江倒海，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