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九五四年版序言
我想说巴罗克风格故意竭尽(或者力求竭尽)浮饰之能事,到了自我讽刺的边缘。一八八几年,安德鲁·兰[1]试图模仿蒲柏[2]翻译的《奥德赛》,但不成功;作品成了戏谑之后,作者就不能再夸张了。巴罗克是一种演绎方式的名称;十八世纪时,用它形容十七世纪建筑和绘画的某种过滥的风格;我想说,一切艺术到了最后阶段,用尽全部手段时,都会流于巴罗克。巴罗克风格属于智力范畴,萧伯纳声称所有智力工作都是幽默的。在巴尔塔萨·格拉西安[3]的作品里,这种幽默并不自觉;在约翰·多恩[4]的作品里则是自觉或默认的。
本集小说冗长的标题表明了它们的巴罗克性质。如果加以淡化,很可能毁了它们;因此,我宁愿引用《圣经》里的这句话:我所写的,我已经写上了(《约翰福音》,第十九章第二十二节),事过二十年,仍按原样重印。当年我少不更事,不敢写短篇小说,只以篡改和歪曲(有时并不出于美学考虑)别人的故事作为消遣。从这些暧昧的试作转而创作一篇煞费苦心的小说《玫瑰角的汉子》,用一位祖父的祖父的姓名——弗朗西斯科·布斯托斯——署名,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有点神秘的成功。
小说文字有郊区语气,然而可以察觉其中插进了“脏腑”、“会谈”等一些文雅的字。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平头百姓也追求高雅,或者因为(这个理由有排他性,但也许是真实的)他们也是个别的人,说起话来不总是像纯理论的“哥们”。
大乘禅师教导说四大皆空。这本书是宇宙中一个微乎其微的部分,就本书而言,禅师们的话很有道理。书里有绞刑架和海盗,标题上有“恶棍”当道,但是混乱之下空无一物。它只是外表,形象的外表;正因为这一点,也许给人以欢乐。著书人没有什么本领,以写作自娱,但愿那种欢乐的反射传递给读者。
我在《双梦记及其他》里增加了三篇新作。
豪·路·博尔赫斯
注释:
[1]Andrew Lang(1844—1912),苏格兰诗人、小说家、文学批评家和人类学家。
[2]Alexander Pope(1688—1744),英国诗人,曾翻译古希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3]Baltasar Gracián(1601—1658),西班牙耶稣会会士,哲学家。
[4]John Donne(1572—1631),英国玄学派诗人。
谨以本书献给S.D.,英国人,不可计数而又唯一的天使。此外,我还要把我保全下来的我自己的核心奉献给她——那个与文字无关的,不和梦想做交易的,不受时间、欢乐、逆境触动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