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吴十洲教授新著成稿,我得先睹为快。
1949年前后,伴随着百万国民党党政军人败退台湾,大陆数万技术精英到了台湾,依靠美援,以计划方式,走市场经济的道路,终使台湾经济迅速发展,为落后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成长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这是20世纪60年代末台湾经济起飞的重要原因。台湾经济为什么在20世纪60年代末起飞,有多种因素,有国际原因,也有海峡两岸关系的原因,可以写多本书来加以分析。台湾用赎买方式进行土改,大量美元援助,美国发动越南战争使台湾成为越战的后方,蒋经国推动多个“四年经建计划”,支持中小企业发展,建立广泛的国际商业联系,都是基本的原因。在这个过程中,一大批从大陆来的知识分子,在其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书中记述了1949年前后从大陆去台湾的一批知识分子(包括一批知识分子出身的官员)在台湾的生活,作者在台湾搜访逸闻,又广参史书,为读者勾画了这批知识分子在台湾的奋斗,他们在台湾的成功和痛苦。这批儒家知识分子为把中华文化推广到台湾,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当然到台湾的知识分子,不仅限于儒家知识分子,还有很多受过欧风美雨熏陶的中华文人,他们在那时的世界局势下,对推进台湾的现代化建设也起了重要作用。
十洲的书上说,傅斯年与顾颉刚同是胡适的大弟子,傅多偏官僚文人,避共如避匪,准备好了“家伙”遇上共军就自杀,顾颉刚属纯文人一类,想跟上逃亡的囯军,结果是没有盘缠。梁实秋是跟来的自由派诗人。
他提到了,台湾是小地方,大文化,这个大文化就是中华文化。指出这一点很重要,“台湾奇迹”的经济神话的内在动力实际上是“大文化”的作用,如果没有“大文化”的背景,这样的事情就难以发生。
他以实地的考察为先导,把来台的文人分成12拨,其中一个“中央研究院”,一个故宫博物院,一批著名大学校长,都是中国大陆的文化精华。
台湾自古就与大陆有着紧密的联系。郑成功驱逐荷兰人,明确告诉对方,台湾是中国的土地;荷兰人与在台湾的日本人发生争执,也明确告诉日本人,台湾是中国的土地。1683年,大清康熙皇帝用武力收复台湾,正式把孤悬海外的台湾收入版图。康熙收复台湾,实际上是从南明势力手里收复台湾,是中国统一进程的一部分。甲午战争失败,清政府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台湾割让给日本长达五十年,因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台湾光复,回归祖国怀抱。自此以后,台湾出现“独立”的声音。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台湾实际上存在统派和“独派”两大倾向和两大政治势力。可以说,维系统派的文化观念就是一个中国,就是中华文化。台湾“独派”知识分子说台湾自古就是一个国家,是完全站不住的,是没有任何史料支持的。我近年曾著文辨析过这一点。
2008年5月以后,台湾的局面有了新的积极的变化,两岸关系也随之出现了新的积极的变化。当前海峡两岸的良性互动关系,正在向着两岸一家亲的方向发展。本书中描述的许多人物故事,会使读者清晰地看到祖国和平统一的希望。
十洲的书原名中用了“民国名士”的说法,我反复思考,用“名士”二字是否妥当。“名士”一词古已有之,名士之人,今天已很难寻觅。我想,所谓名士,多指佯狂、狷介之士,与世有大争,争而不得,则与世无争,砭清激浊,不同流合污,魏晋“竹林七贤”之党,世以“名士”名之。魏晋以下,蝇营狗苟,干青云而直上的读书人,比比皆是,求名士而不可得也。名士与清流,名虽近,而意旨不同。我们看晚清清流大臣,哪一个不是冠冕衮衮,哪一个与权力保持距离呢?
十洲书中列举三十人,盖皆知名之士,哪一个可指为名士呢?可谓难矣。照我看,文士则有之,名士则难求。有一个人,倒是有点名士味道,可惜书中没有介绍此人。此人谓谁?敝同乡、汉川人王作荣是。他曾在联合国担任处长,颇有才气,蒋经国召他回台,可能有要职任命。在台北候任期间,他不甘寂寞,在报纸上著文批评蒋经国的“治国”理政,不是一篇,而是几篇,蒋经国没有接受这样的批评的雅量,他的候任终于落空。王氏怀抱“建国”之才,打算在台湾的现代化建设上多所献替,也终于落空。他虽然参与了某个“四年经建计划”,还是有志难伸、郁郁不得志。他在回忆录中说过一句名言:“蒋经国不用我,不是我个人的损失,而是‘国家’的损失。”我看了此话,觉得有点名士味道。他是李登辉加入国民党的介绍人,在李登辉任上当了“监察院”院长,也是一个大官。李登辉显现了“台独”面目,便与李氏反目绝交,公开著文,屡以中华大义责李氏。我曾到他府上拜访,用家乡话向他问好,他一下就听出来了,与我畅谈甚欢。他已答应我改日采访,谈谈他的经建计划。可惜时不我与,隔年他便去世了,享年92岁。
还有一个湖北黄陂人胡秋原,在大陆时期主持过《中央日报》笔政,讲过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到台湾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台北主持《中华杂志》,传播中华文化,主张民族主义。他的身边团结起一批主张中国统一的朋友。胡秋原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台独”势力开始成形时,他成为台湾统派组织“中国统一联盟”的发起人兼主席。他们用中华文化反击“台独”舆论,在台湾起了重要作用。
我在这里谨向作者建议,将“名士”改为“文士”似乎好些。文士大体可以与知识分子画等号,名士则不一定可以画这样的等号。这三十人中,有一些是高官,有的是重要的学官,还有不少学者、教授、艺术家、诗人、历史学家,都是术有专攻的人。把这些人称为“名士”,似乎与他们的活动本质不大相符。在我看来,这批人之所以到台湾,与他们的反共、恐共心态有关系。就像傅斯年那样“避共如避匪”,这是他们的共同特征。政治上坚决反共的人不说,一些恐共的人,是害怕共产党把他们的身家性命——儒学传统破坏了。所以有些人到了台湾,又成了自由主义者,对老蒋的统治很不满,很失望。《自由中国》的那批人就是如此,雷震、殷海光是如此,胡秋原、李敖是如此,就是胡适,也未尝不是如此。顾颉刚、陈寅恪、陈垣诸人,对共产党不一定有很多同情的了解,但是反共、恐共情节并不深厚,他们都留在大陆了。
文士或者名士,都只是一种学术探讨。究竟如何题签,当然是本书作者的权利,我本是不该置喙的。
张海鹏
2015年6月24日
于北京东厂胡同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