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儿，你来了！”沙伊一头钻进了星儿张开的双臂里，将冻僵的肉身甩在了后面。

星儿好温暖，太温暖了。她的双臂紧紧拥着他，如同一条温暖舒适的毯子，把她那橙色太阳里的热量输送回他冻僵的大脑中。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暖如寒冷冬日里耀眼的暖阳、冰冷房间里新生的炉火，保护他、守卫他，让他不畏黑暗。

沙伊将脸埋在星儿的脖颈上，感觉泪水刺痛了双眼。他生命中的上一篇章是以光速进行的；节奏之快，直到此刻他都未能适应过来。上一分钟，他还和母亲在一起，试图获取古老地球的档案；下一分钟，他已经在以每小时150万公里的速度奔向一段曾偶尔出现在他梦中的生活。

他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他需要休息——喘息——他需要时间把这一切理顺。那些奇怪的力量，好像全都是自我触发的，似乎根本不需要他。上一秒他还懵懂无知，下一秒他便通晓古今了。他只不过是沙伊。简单、善良的银发男孩沙伊，人见人爱的愚人。他还想变回那样。只是现在，太迟了。

上一篇章已经终结，而他的肉身已经不知所踪。他剩下的唯有一团意识，挣扎着继续往星儿温暖的怀抱里蹭。眼泪涌了出来，他根本无法阻止。“怎么回事？”

“不哭不哭，星人，我的靛蓝男孩。”星儿抚摸着他浓密的银发。“和我一起进入梦境吧。天体相合正发生在我们身上，判决的号角正在吹响。我是星儿，众星的代言人。它们说，走银光大道去寻找靛蓝小孩。带他去你们第一次相遇的狼域。”她身体后移，双手捧起他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他紫水晶一般的双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你让我去寻找银色城市，你的城市，沙伊。我找到了，然后把钥匙交给了塞西。”

“是的，我记得，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记得所有的点点滴滴。”光线让他扭曲变形的面庞出现了片刻的柔和。“有一阵子，我们很强大，我们联合起来，闪闪发光。你冒着火花，就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他笑了。“还有我们喷发出的光和火，星儿。我们聊着天，好像一切皆有可能。就连置身人间地狱的青色女孩皇甫明也充满了希望。”沙伊抓住星儿放在他脸上的双手。“我能通过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听见所有人、看见所有人。我告诉塞西，小安在哪里，可他不听，他惊慌失措地跑掉了，跑进了灾难之中。”他摇了摇头，再次热泪盈眶，“小安，她以前就是个伤心人，现在也是，将来也一样。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不想知道。”抽泣让躯体痛苦不堪，沙伊感觉到自己开始解体，他要失去自己了，到处都是脱落的碎片，哭喊着，颤抖着，嘴巴如同机关枪一般滔滔不绝。“塞西会成为奥尔特加的玩具，我看见了，但我无力改变。那会让小安心碎欲绝，她会进入虚无之中，因为她可以。”沙伊紧紧闭上双眼，热泪挤了出来。他松开星儿，双手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现在，除了你，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了。紫色小孩曾把我拉下去，拉到她的城市里。就是杰克茜，那个鲸鱼女孩，她的声音会让我浑身麻酥酥的。我和你说过这个吗，星儿？”他问道，双目仍然紧闭，唇角荡漾着一丝微笑。“她的声音真的会让我激动。就像你，像我眨眨眼睛，看到你是一匹狼时一样，我爱那样的你。我曾经和你还有狼群一起奔跑。我奔跑着，就像你一样，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沙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杰克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再也感觉不到她了，还有红色小孩。他，哈迪，会保护她的，你知道的，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她通过我的第三只眼跑进了大海里。她现在和鲸鱼在一起，它们教她唱它们的歌，让她唱和弦。噢，我的脑袋！它不知道在冲着哪儿尖叫。我看不见，星儿，我看不见。”

“嘘，沙伊。闭上眼睛。”星儿用手覆住他的双手，把他的脸拉向自己。“闭上眼睛，我带你去狼域。跟着我，兄弟，我们要和狼群一起奔跑。闭上眼睛，星人。”

她用双唇亲吻着他冰冷的额头，那温暖融化了萦绕在他心头的那圈冰冷的恐惧。他意识坠落之处的那个大洞对她的触摸起了反应。在他们二人身体以外的某个地方，沙伊听到有叮叮当当的音乐响起，空气在打旋，力道越来越强，抓住了他们，将他们抬升到了空中。他们双双喷出火焰，火焰的颜色迥异，但融合在一起，推动他们徐徐上升，进入了一团银色云朵中。

沙伊在奔跑。

以动物之身，四脚踩地，矫健地奔跑着，寒冷的新鲜空气在他温暖鲜活的躯体旁呼啸而过。

第一次，他感到肺里的空气非常浓烈，就像家乡银星的空气。多么美妙的感觉！多么富有生命的活力！他能感受到每一块肌肉的伸展与收缩，带动身体轻松自如地向前飞奔。他旁边是星儿，恢复了狼身——美得令人窒息。

还有雪精灵，星儿的白狼。

美丽的白狼奔跑着，一双蓝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笑容里饱含着永恒的爱。

其他狼只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全都一起迈步飞奔，只为了其中纯粹的快乐，为快乐而奔跑，为能够奔跑而奔跑。

沙伊深吸一大口空气，在月光下发出快乐的低吼。

其他同伴也加入进来，完美的声调构成了一曲和谐的乐章。他们跑啊跑，跑入无边的快乐之中。

沙伊的第三只眼闭上了，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 * *

“沙伊，醒醒。喝下这个。”

这声音听上去仿佛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杯液体递到了他的嘴边。

“沙伊，是我，我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星儿的样子慢慢清晰起来。“你又回到你身体里了。没事了，沙伊，我们回家了。”

“哪里的家？”

“阿拉斯加，我的部落里。在这里，我们暂时安全了。喝下这个，睡一会儿吧。”

沙伊把那杯热气腾腾的草药一饮而尽，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里升腾起一股暖意——他以为自己业已失去的身体——金灿灿的生命卷须像天使的手指一般重新伸入他那冰冷的躯壳里。让我睡会儿吧，他心想，随即便陷入深沉、漆黑的梦境中。

“拜托，不要做梦了，这次不要了。”沙伊呜咽着喊道，眼见着黑暗将他赶了出去，把他扔进了一片白光灿灿的空间里。

一切都白得炫目。

这是一个洞穴吗？

这里不似城市那般透亮，四处也全是白色，不过还有一些细细的、参差不齐的线条。沙伊靠近看去，发现那些线条好像能组成一定的形状。他以前见过这些形状，但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了。

龙飞凤舞的线条变得越来越清晰，数量也越来越多。那状如叶脉的蚀印其实是有颜色的，从最浅的奶油黄到最深的黑色，各种颜色一应俱全，互相交织盘绕。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它们，却惊讶地发现，他梦中的手指摸到的是一种冰凉的质地，很奇怪却似曾相识。

那是爬行动物的皮肤：鳞片。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深爱的那只宠物。在她死后，他哭了足足一星期。银星的那只小小的火蜥蜴，他的罗莎莉。这东西摸上去和她一样，只是它非常巨大，身形未知，只有鳞片和那种触感。他的指尖继续移动，摸到了后面的一处螺纹，就好像所有鳞片都汇集在此。随着形状渐渐显现，白色鳞片之间的颜色变暗、变深，变得更加清晰。

这是一朵巨大的白玫瑰。

沙伊认得这种玫瑰，他以前看到过。这是桥上的玫瑰，是他追随的玫瑰，是带着他穿越时空来到地球上的玫瑰。他轻轻触摸着花的轮廓，摩挲着一片片花瓣，感觉到这精巧的花朵开始僵硬。

突然，像枪击一样，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他的体内。

一颗棘刺状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脏登时停止了跳动。一种至纯的爱意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