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它被卖艺的盲少年收养
那天下午,你踏着玫瑰色的夕阳顺着澜沧江向佛海镇走去,澜沧江像条金色的巨蟒,在群山间蠕动蜿蜒。佛海镇依山傍水,景色秀丽。你漫无目的地在镇外一条土路上溜达。拐过一个弯,你看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握着一根细竹棍,一面点点戳戳,一面踽踽行走。少年那双大眼睛里缺乏神采,没有光泽,蒙着一层灰白色的阴翳。是个小瞎子,你想。你跳离路中央,给他让道。他刚从你身边走过去,突然,从盲少年背后驶来一辆漆成红色的大拖拉机。盲少年正走在路中央,挡住了拖拉机的道,司机皱着眉头,拼命按喇叭:嘀——嘀嘀嘀,嘀嘀嘀;快,让开路,靠边点!盲少年兴许是被喇叭催急了,兴许是被轰鸣的引擎声吓坏了,脚步踉跄地朝路边疾走。土路坑坑洼洼,盲少年一脚高一脚低,没走几步就绊在一块隆起的土坷垃上,身子一仄,跌倒在地。那根盲棍被抛到半空,落到路边的小泥沟里去了。
红色大拖拉机卷起一团泥尘,擦着盲少年的身边疾驶而过。
盲少年翻身起来,跪在地上。拖拉机的轰鸣声把盲棍落地声掩盖得干干净净,他连盲棍掉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他的双手在路面来回摸索着,寻找着。你晓得,盲棍是盲人的第二双眼睛,他在寻找自己的眼睛。你看得清清楚楚,盲棍掉进路边的小泥沟,而他却朝相反的路中央去找。
南辕北辙,这当然是徒劳的。
盲少年无神的眼窝里蓄满了泪水。
你望望土路两头,连个人影都没有。突然间,你动了恻隐之心,产生了一种对孤立无援的弱者的同情。他需要你的帮助,你有能力帮助他。你毫不费劲地跳下小泥沟,衔起盲棍,走到盲少年面前,将竹棍塞进他的手里。
“谁?”盲少年鼻翼间漾起惊喜的表情,“是好心的叔叔,还是好心的阿姨在帮助我?是热心的大哥哥还是大姐姐?是慈祥的爷爷还是奶奶?”
你甩动尾巴,摇晃着脑袋。可惜,他看不见你否定的表情。
汪,你轻轻吠叫了一声。
“是狗!”盲少年惊讶地叫起来,“原来是狗在帮助我。你一定是条又聪明又漂亮又可爱的狗!你帮我捡起了竹棍,我要谢谢你,也要谢谢你的主人,谢谢他养了这么一条好狗。”
你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从盲少年的表情和语调中,你领悟到了他这番话的大体意思。
汪呜——汪呜——你委屈地叫了起来。
都说瞎子的耳朵特别灵敏,这话一点不假。盲少年听了你的叫声,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听起来,你叫得好凄凉,就像我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躺在床上叹气一样。你心里一定有很多委屈,是不是?可惜,你是狗,不能说给我听。让我来猜猜看,唔,你的主人打你了,是吗?”
汪汪汪。
“噢,不是的。那么,是不是你肚子饿了,找不到东西吃?”
汪汪汪。
“也不是。唉,那我就猜不着了。好了,我要回家了。唔,再见了,谢谢你,好狗。”
他敲打着竹棍,继续朝前走去。
你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理,悄悄尾随在他身后。
走了很长一段路。
土路上出现一个被车轮碾轧出来的浅水坑,污泥龌龊,还泡有牛屎马粪。盲少年径直朝污泥坑走去。他的鞋子会弄脏的,也许更糟糕,会滑倒在污泥坑里。你快步赶到他面前,挡在他和污泥坑之间,汪汪叫了两声。
“嘿,你还在跟着我哪。”他说。他手中的竹棍点到了你的身上,“怎么,前面的路不好走吗?”
你叼起他的裤脚,领他绕了个弯,避开了污泥坑。
盲少年将竹棍探进污泥坑,搅了搅,也许是感觉到了软巴巴的牛屎马粪和稀泥浆,他用舌尖舔着嘴唇,露出感动的表情。他蹲下身来,对你说:“喂,你过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一次又一次帮我忙?兴许,你是条没有人要的狗吧?”
汪——叫出了几多辛酸,几多渴望。
“要是你没有主人,你就跟我回家吧。”盲少年说,“你同意的话,来,走到我面前来,让我摸摸你。”
你温顺地靠上前去。
他伸出双手捧住你的脑袋搂进怀里。你闻到了一股土腥和汗酸混杂在一起的农家子弟的气味。他的手在你耳朵和脑门摩挲了一阵,手掌缓缓地顺着你的脖颈向脊背捋摸下去。人类的手掌真是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发烫的掌心痉挛的手指淋漓尽致地传递着他爱的心曲。就像一股清泉流进了你干涸的心田,就像一团圣火照亮了你阴晦的灵魂,你禁不住全身颤抖起来。你产生了一种在戈壁跋涉终于找到了绿洲,在苦海中沉浮终于踏上陆地的喜悦。
你使劲伸出狗舌舔盲少年的鞋子,舔得无限虔诚。
“好了,我晓得了,你是条无家可归的狗,你愿意跟我回家去。”
夙愿终于变成了现实,你狗眼滚出了泪。你会报答他的收容之恩的,你想,从此后,生生死死风风雨雨你将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
“哈,我有一条狗了。”他美滋滋地说道,“我再也不怕别人来欺负我了。来,我们认识一下,我叫阿炯,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汪呜——
“你没名字。那好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豆儿?不,太难听了。阿虎,不,叫这名字的狗太多了,光我们金竹寨就有好几条。迪……克……师傅曾说过他有过一条小狗叫迪克,对,就叫迪克吧。”
你拼命甩动尾巴,表示赞同。
你终于有了人类给你起的狗名。对你来说,名字不仅仅是一种符号,还是一种身份和地位,象征着你从此结束丧家犬的厄运,变成一条堂堂正正的家狗了。
你高高兴兴地跟着小主人阿炯回家去。
b.它开始了导盲犬的生涯
阿炯刚把迪克带进家门,继母胖菊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哟,哪里跑来一条癞皮狗,快,用棒棒赶出去!”
“阿妈,不要赶。它叫迪克,是我的朋友。”阿炯立刻解释说。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这条丑狗,看看就要吓死人的。歪嘴龅牙,怕是没人要的野狗疯狗。滚!”
阿炯听到继母胖菊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听到从门背后取打狗棍的声响。迪克委屈地叫着缩到他的背后。他赶紧伸开双臂,像老母鸡保护鸡雏似的拦在胖菊和迪克之间。
“我要养迪克。它会给我带路,给我找回丢失的竹棍,还会不让别的狗咬着我的。我要迪克。”他大声说。
“要养狗,也不能养这种丢人现眼的丑狗。”胖菊仍坚持她的顽固立场。
“算啦,阿龙他妈,”正在丝瓜棚架下削钉耙木橛的阿爸说话了,“我看,就让阿炯把这条狗留下来养几天吧。他不嫌丑就行啦。从金竹寨到福鑫茶馆两里多路,每天跑几个来回,路曲里拐弯不好走,有个伴,也省得我们担心。”
“养人都难,养啥子狗哟。”胖菊说。
“有剩饭就喂它两口,没剩饭就舀勺猪食给它。饿不死就行。”阿爸说。
“好好,反正在这个家里我说话等于放屁。我犟不过你们父子俩,随你们怎么办吧。”胖菊说着,叭的一声把那根结实的打狗棍扔到门背后去了。
阿炯家的鸡窝旁用三块竹篱笆和一块烂石棉瓦搭了个窝,算是迪克的狗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