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短篇武侠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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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风柳上原(5)

柳上原的剑尖浸在鲜血里。

事实上他并没有杀一个人,可是他的剑尖依然浸满了鲜血,因为地牢深处满地都是血。一群袒露着胸膛,露出大片乌黑胸毛的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出现的柳上原,手里的尖刀还在往下滴血。南宫梦冲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要呕吐,她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杀猪的作坊。

那股鲜血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地牢,混杂着酒香……

乌黑的牛皮绳把苏李两个镖师的手高高吊了起来。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包着肉的骨架,因为苏姓镖师的胸膛已经有一半被细细的纹割了下来,鲜血淋过惨白的骨架落在地上,周围还有零落的碎肉片。南宫梦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一个人的鲜血可以流满这么大一片。当她发现自己真的站在人的血池中,她除了闭上眼睛扑进柳上原的怀里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你……你是何人?胆敢冲我们天武的局子?”割人的汉子颤抖着说。他本不该害怕,这是他的地盘,可是从柳上原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他觉出了迫人的气息。

“那个女子在那里?”柳上原凝视着剑锋,平静的问道。

“想救人?别他妈的妄想了!”汉子们鼓足的气势喝道,“那贱人就算没死,也早给老五整治得差不多了。”

“老五,老五,出来帮忙啊!”领头的汉子冲着地牢东头喊道。

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柳上原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谁也看不见柳上原是如何出剑的,甚至出剑的时候他怀里依然抱着颤抖的南宫梦。

“去死!”柳上原凝视着他死鱼一样的眼珠,然后他的长剑绞动,那颗硕大的头颅落在了地上。

“去旁边等着,”柳上原拍了拍南宫梦的脑袋,把她推倒自己背后。

汉子们再也不敢等待,无数兵刃发出夺人的呼啸声,柳上原在一瞬间就被包裹在无限刀光下。这时候所有人都听见柳上原的叹息声,沉重而悠远的叹息中,剑华冲天而起!

剑如春风!

柳上原的不归剑法,柔和如春风吹拂,去而不返,可是一样是杀人的剑法。残肢断臂纷纷落在地上,殷红的血雨漫漫洒落。最后一个汉子想逃,他忽然发现除了他,所有人都死在一剑之中!可是他已经逃不了了,柳上原抓住了他的头发。

“该死!”说完,柳上原一剑削下了那个汉子的头颅。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颗头颅一眼,就把他远远的抛了出去,大步踏向了东头的小牢房,一脚踢开了牢房的木门。

赤身裸体的月七娘躺在腥臭的土坯地上,身边是她那袭紫色的罗裙,只不过早已经被撕成了碎片。柳上原甚至认不出她是否还是那个艳绝江湖的紫罗刹,或者,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月七娘木然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柳上原,丝毫没有想到要去遮掩赤裸的身体。

他们这样静静的对视着,旁边一个汉子拎起裤子勉强遮挡这身体,手里提着一把解腕尖刀。他恐慌的看着这两人的平静,尤其是柳上原的,他觉得这个可怕的杀神忽然间象被冰雪封了起来。

强烈的恐惧终于让汉子放弃了一切抵抗,他哭嚎着跪在地上,膝行到了柳上原的脚下,不顾一切的抱着柳上原的腿哭喊了起来:“大爷,大爷,饶命啊!”

“现在知道害怕,你那时候怎么敢奸淫这个女子的?”柳上原看着月七娘,轻声问道。

“小的也是一时迷了心窍啊……少爷和大家都干了,最后才轮到小的,小的一时昏了头,大侠您饶命,你饶命啊!”鼻涕眼泪一起落在了柳上原的衣服上。

“他们……都干了?是么?”柳上原点了点头,“所以他们都死了,你也不会例外。”

剑上忽然多了一丝鲜血,然后那个汉子放开了柳上原的腿,因为他的半个脑袋已经落了下去。

南宫梦流着眼泪趴在牢房的门边,看柳上原默默的解下长袍笼起了月七娘的身子,又抱起她走出了牢房。南宫梦默默的跟在后面,她想发声大哭,却哭不出来。她想没权没势的人就要这样收欺负么?她想他们也是人啊!她这个世间为什么会这样。

十六岁的女孩子第一次看见了世间的鲜血淋漓,还有柳上原那双看不透的眼睛。

刚刚走到地牢外,四周已经是一片隐隐绰绰的火光逼近了。四周的人声恍如鼎沸,南宫梦没有想到薛家竟会有这么多的子弟。

“我,我们杀了薛家那两个畜生吧!”南宫梦纯净的大眼睛里喷着怒火。

“怎么杀呢?”柳上原问她。

“我……”南宫梦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带她走,”柳上原把月七娘放在南宫梦怀里,“我留下。”

月七娘身躯修长,南宫梦却长得小巧玲珑,这样累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南宫梦顾不得这些,使劲的摇头:“我要留下来跟你在一起!”

“带她走吧,”柳上原轻声的叹息,“带着她和你,都是累赘,我要和薛千岁父子俩个理论,带着你们只要麻烦。”

“可是,可是他们要杀你怎么办?”南宫梦不是有一点害怕,是非常害怕。

“我虽然不是天下第一,毕竟还是柳上原……”

南宫梦终于懂了,她鼓起全身力气抱起月七娘向花园西侧跑去。等她跑出两百步的时候,一片火光已经包围了柳上原。透过树丛,她隐约看见柳上原提剑沉思,一个紫绸大褂的威猛老者缓缓的逼近了他。

夜已经太深了,金华小镇外的土地庙里,南宫梦默默的用沾水的绸子给月七娘擦身子,那是她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水擦了一盆又一盆,南宫梦却没有停止,她虽然小,也明白月七娘现在有多想把自己彻底的洗干净。可是南宫梦也知道她做不到。

月七娘始终木然的看着前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南宫梦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拿了一些稻草垫在月七娘身子下面,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衣:“别怕,柳大侠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月七娘没有说话。

“你相信他啊,他是柳上原……如果他都做不到,天下就没有人能做到了!”南宫梦急切的说。

月七娘还是没说话。

南宫梦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出了庙外。

庙外有一堆火,南宫梦自己拾柴点着的。事实上这是她一生第一次生火,她以前甚至连火折子也没用过。所以那堆火很昏暗,幽幽的光照在庙门口的石狮子脸上,显得有些骇人。南宫梦使劲的拍了拍石狮子的脸,赌气问道:“你到底管什么用?去吃了薛家的老王八蛋和小王八蛋算了!”

一个修长的影子无声的出现在她背后,南宫梦吓了一跳,回身才发现是柳上原。

“是你啊!”南宫梦忽然高兴起来,欣喜的拉着柳上原的胳膊把他扯到火堆旁坐下,“你有没有杀了薛千岁那个老混蛋?”

“没有。”

“那薛小海呢?”

“也没有。”

南宫梦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柳上原毫无表情的脸:“那你在薛家干了什么啊?”

“我和薛千岁说话,然后喝了一杯茶,就出来了。”

“喂!你是去行侠仗义么?你是去作客啊?”南宫梦第一次对柳上原觉得愤怒,她几乎跳了起来,柳上原看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我是很想,”柳上原看着南宫梦瞪大的眼睛,“我很想帮月七娘讨一个公道。可是这里是金华,是薛家的地盘,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只是一个人罢了,”柳上原幽幽的说。

“那难道就任薛家的两个混蛋为非作歹么?”南宫梦吼了起来,又怕惊醒月七娘,急忙压低了声音。

“他们答应不再追究月七娘的事情,我们杀的薛家弟子他们也不再过问……我已经尽了全力,江湖上的事情,总要互相留个地步。”

“不是的!”南宫梦狠狠地甩开柳上原的胳膊,猛的站来起来,“你就是怕死!是谁说的?谁说所谓行侠仗义,死也并不奇怪?谁说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你是不是柳上原?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柳上原惊讶的看着她涨红的小脸。

“我认错你了!”南宫梦走到一边坐下,背对着柳上原,呜咽了许久,终于幽幽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

南宫梦没有说话。

“别哭了……”

南宫梦使劲的拧了拧肩膀。

“别哭了!”柳上原忽然也吼了起来,“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嘛?难道让我去拼命,让我去死么?”

南宫梦果真不哭了,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柳上原。

柳上原觉得很委屈,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也有点孩子的心绪,可是他不愿意告诉南宫梦。他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幽幽的火光在他眼前闪动:“我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呢?”

他没有听见南宫梦的回答,许久,南宫梦的声音才传来,这一次细细的:“你要成亲了么?”

“嗯。”

“娶谁家的小姐?”

“福建九浦李员外的女儿。”

“你……见过她么?她长得好看么?”

“没见过,是我师叔提的亲事,有人说长得不算难看……”

“不好看吧……不好看你也愿意娶她?”

柳上原愣了一会,没有出声。

火光照在他和南宫梦的脸上,光影忽悠悠的闪来闪去。夜风吹了起来,南宫梦打了个哆嗦,轻轻抱着自己的肩膀:“好冷啊……”

犹豫了好半晌,南宫梦轻声说:“我刚才说要嫁给你,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柳上原点了点头。

“我真的是说着玩的。”

柳上原愣住了。

“我是说着玩的嘛!”南宫梦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柳上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越哭越大声,到了最后简直是嚎啕大哭了。

柳上原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南宫梦接下了,擦了擦,又继续哭。

庙里忽然传来了响动。

南宫梦惊跳了起来,抹了抹眼泪急忙往庙里跑去。柳上原犹豫了很久,终于没有进去。

月七娘刚挣扎着爬起来,南宫梦就把她按住了。

“让我走吧,”月七娘说,“薛家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放心,在这里没事的,”南宫梦慌张的说。

“薛家称霸金华,即使柳大侠也只能是白送性命,我们四平已经承两位的情……”月七娘双眼无神,说话却很清楚,“今日小女子一时气愤,得罪了柳大侠,他如果回来了,请姑娘帮我表示抱歉。此生重恩,且待来世相报了。”

“没有,没有,”南宫梦慌不择言。

“我和两位呆在一起,只怕最终连累了恩人,姑娘,让我走吧,”月七娘凄清的笑着,“看你出身不凡,无须为我冒险。”

“那……”南宫梦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你等柳大侠回来,和他说一句话再走吧。”

月七娘想了许久,默默的点头,南宫梦指锋拂过她的睡穴,月七娘软软的瘫了下去。

南宫梦疲倦的走出土地庙的时候,柳上原已经走得很远了,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喂!你去哪里啊?”南宫梦这一惊非同小可。

“就当我没回来过吧,总得帮她要个公道吧?”柳上原的脚步没有停,“我总也是柳上原吧。”

南宫梦看着他终于走了,眼泪忽然又落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遥望着薛家门前高大的双旗,柳上原默立良久,然后他终于大步跨了进去。

天武镖局的小弟子冷笑着把柳上原引到了练功场,天武的老镖头薛千岁居然在深夜练功,一对寒铁双戟纵横往复,带着寒意化作了两条银龙。柳上原就在旁边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薛千岁没有停,也没有招呼他。

“柳大侠居然去而复返,我们天武好大的面子!”薛千岁大笑着把双戟扔给弟子,看也不看柳上原,径直去洗手了。

周围一片火光闪动,无数趟子手和镖师抄起了家伙虎视在畔,刀光火光把场子照得通明。

“我这次来,只希望薛老爷子能给月七娘一个交代。”柳上原平静的说。

“如果在下没有听错,一个时辰前,是柳大侠亲口说,我们镖局只要不再找月七娘的麻烦,柳大侠就不再过问此事的,”薛千岁笑问道。

“是我说的,”柳上原不动声色,“只不过月七娘丧家丧夫,惨遭奸淫,四平的镖头无辜惨死,这样了解总也太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