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短篇武侠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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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二人江湖(1)

楔子

清风杀人夜,剑碧血殷然

夜,寂静,残月如钩,枭鸟的叫声遥遥传来。

扬州城,朱雀大道。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幽风扫地而过,一片尘扬,客栈楼下唯一的灯笼火光摇曳。客栈对面的星风酒楼上,青衣公子端坐饮茶。我站在巷子的暗处,仰头默默的看他,手中的长剑映着月色隐隐泛碧。

三月初九,宜祭祀安家,忌出行。月黑风高,是杀人的好时候。

梆子声越来越远,风越来越紧,沙沙,沙沙,似乎有风吹落叶的声音由远处而来。青衣公子拂袖而起,一笑,面前那只蜡烛灭去。他一枚银刀在手。

“丐帮的诸位豪杰大驾光临,”公子依旧端坐在黑暗中,“恕舒十七不能远迎。”

话音落,笛声飒然浮空,一道碧青的光芒闪过,和青衣公子手中射出的银芒对击,“唰”的一声,青竹镖被银刀扎在地下。

七道身影同时在黑暗中浮现,七根碧青色的竹杖挥舞的棒影交织起来,带起层层叠叠的杀气。“啪”的一声,七根竹杖一齐点地,为首的鹑衣乞丐低声喝道:“舒十七,你逃不了了!”

“呵呵,”二楼的公子一笑,“我也未曾想逃。”

他仿佛青鹤一样跃出二楼的栏杆,七根青竹杖的棒影再次交织起来。一阵大笑,青衣公子的身影和青竹杖的棒影在空中融合,一串急促的爆响,七个乞丐各退一步,青衣公子长袖当风,盈盈落在阵中。

“来!”青衣公子一摊手,七根竹杖急点地面,灰尘弥漫,只听不断的呼喝声和兵器破风声。

我依然站在小巷的阴影中,持着我碧色的剑。

“是时候了,”我说。

“舒十七,见识我们丐帮的打狗棍法,叫你死而无憾!”鹑衣乞丐在灰尘中忽然拔地而起,竹杖高举过顶!

碧绿色的剑光划破了黑暗,而后是一道半月形的剑弧,碧光纵横,青衣公子长笑着盈盈跃出阵外。血溅落在地下,几声极闷的惨呼,我的最后一剑和鹑衣乞丐的青竹杖在半空交击,两人各退了一步。

“你……你是舒十七的帮手!”鹑衣乞丐最后颤巍巍的指着我。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向青衣公子,鹑衣乞丐倒在他自己的血泊里。

“五百两银子,”舒十七说,“请笑纳。”

我没有多说,这是我应该得的,为了这五百两,我也受了鹑衣乞丐一杖。打狗棒法名不虚传,我没有想到会受伤这么重。银子到手,就应该离去,这是一个杀手的本色,绝对不要和雇主多纠缠。

不过我刚刚转身,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动了!

“毒?七星海棠!”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丐帮的弟子居然带着天下第一奇毒,就抹在他的竹杖上,而我唯一一颗可以解毒的伤药却留在客栈的房间里。

我倒了下去,为了这五百两,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你挂了,”漆黑一片,有一个声音很惋惜的说。

第一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又被砍死了?”色狼从旁边的椅子上“唰”的窜起来。

“谁说我被砍死了?”我算准他在我背后的位置,一个暴栗敲过去。

“你没有被砍死,那么我怎么看见一个帅哥横尸在地下?”色狼老练的架住。

我哼了一声:“我们这个是武侠系列,不是蛊惑仔,不要老用砍字。死的方式很多样的,这次是中了七星海棠毒发身亡。”

“哇,恭喜恭喜,你中头彩了,”色狼说着对办公室尽头的隔间喊了一声,“喂,包子,丐帮中人带七星海棠的概率是多少?”

“会喂毒的是两千五百分之一,兵刃上淬毒的是五千分之一,别吵别吵,我今天得把这组数据整完,”包子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隔间里面传出来,想必又在啃包子当晚饭。

包子和色狼不同,包子是策划,色狼是美工。每个游戏案子开始的时候就是色狼的黑色时期,两眼熬得和兔子一样,趴在画纸上,手持包子给他的人物设计,要从没边没影的人物特点中构思出一个立体形象来。

“魔教教主叶天羽,特点,勇武刚猛,行事狠辣。昆仑掌门魏枯雪,特点,天纵豪情,行事诡秘……喂,包子,勇武刚猛和天纵豪情他妈的有什么区别?包子,包子……”

这是经常听见的声音,色狼一个人缩在桌子上咬笔杆和惨叫的时候,包子肯定是乐呵呵的在某家茶店里和他那个宝贝女朋友喝碧螺春。

当然包子也有包子的悲惨处,一到游戏差不多成形了,各项数值设定的任务包子要承担很多。此时他就彻底从一个挥文泼墨的才子变成了“包子”,也就是说他一周的晚饭将是二十只包子外加两顿麦当劳——在包子没找到女朋友之前,情况有所不同,是二十八只包子。

“头奖头奖,请客请客,”色狼啧啧赞叹着。他现在彻底清闲,天天上网和女孩子聊天,然后许诺为人家画肖像。不过色狼也确实言出必行,至少我知道的他已经给十七个女孩发过画像了,当然这十七个版本都是他从自己的一张画儿上扫描的。本来这是个非常省事又能讨女孩子欢心的办法,反正色狼画的是漫画,无论是盖世恐龙还是绝代美女,在色狼笔下都是日本式的长发小嘴大眼睛,眼睛里面两个大亮点忽闪忽闪楚楚可怜。直到有一次两个女孩在同一个论坛相遇,都把色狼馈赠的标准像作为自己的头像大为宣传,色狼才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后来听说那家论坛的服务器因为数据流量太大崩溃了。

总之他后来洗心革面,从电子信箱一直换到手机号码,这才慢慢恢复了新生。

“去死!”我站起来披上风衣,这些天北京的风沙又起了。

“重色轻友,”色狼点着我的鼻子,“啧啧,重色轻友。”

“你就够色了,我要是重色轻友,今晚上就住你家了,”我不太想理他,色狼总是很神的。我却没有和人磨嘴皮子的闲心。

“你走桃花运了,”色狼说。

“有点地理常识好么?”我说,“北京这地面,桃花不过谷雨是不开的。”

“切切,”色狼悄没声的溜进包子那个隔间里,捧着一只热乎乎的肉包一边啃一边跑了出来,“谢童说晚上叫你去接她。”

“没天良啊,我就四只包子,你还偷走一只肉的,”包子的暗器追过来砸在色狼脑袋上,不过对于纸团这种暗器,色狼是不太在乎的。

“喂,没搞错吧?怎么是我去接谢童?你不是假传你们家圣姑的旨意吧?”我揪住色狼的衣服领子。

这件事情确实不该有我的份,公司里光棍多,追谢童的也多,色狼自己就兼职那个地下组织的领导——谢圣姑中央崇拜委员会主席,他自己的电子邮件签名还是这个,按说轮不到我去跟谢圣姑献殷勤的。

“切,”色狼一口先把包子的肉馅给吞了,“你运气好,伊拉克的将士们真是顽强,我爱萨达姆。”

色狼的逻辑一贯混乱,我也有点糊涂:“你爱萨达姆和我去接圣姑没有什么关系吧?你移情别恋萨达姆,准备把圣姑托付给我?”

“我靠,不是你自己跟圣姑打赌,说美军要是一周内不能攻陷巴格达,你就请圣姑吃降龙十八掌么?”色狼颇有羡慕的样子,“伊拉克的弟兄们为了你能约到圣姑,硬是小米步枪扛住了美军的飞机大炮,你真太有面子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海湾又开战了,我一个星期前确实跟谢童打赌,说要是一周内美军不能占领巴格达,我就请她去那家鱼餐馆吃他们新开发的名菜“降龙十八掌”,要是美军攻占了巴格达,谢童就把她那套中华书局版的黄仁宇作品集送给我。

“美军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叹了口气,“真的没攻陷巴格达?”

“你写稿写疯了?不看新闻?”色狼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布什在自家餐桌上看见本·拉登,惊诧莫名。

“别急别急,”包子从他的隔间里探出脑袋,“美军也是为了你啊。你今天约会到圣姑,给那边发个邮件,他们明天就一鼓作气攻下巴格达了。”

那个纸团还挂在色狼乱草一样的头发里,我抓起来捻了捻,很准确的扔向了手持包子呵呵傻笑的包子。

“我闪!”包子缩了回去,“砸我不要紧,不要误伤我的包子。”

“哟,差点耽误我的正事,”色狼跑过来关了我的显示器,就着黑屏当镜子用,拿我梳子狠狠的刮了刮脑门,把他那头很有艺术家风采的凌乱长发梳得整齐起来。

“哟,够帅了够帅了,梳个什么劲儿啊?”我笑了两声。色狼一直以那头长发自豪,不过我觉得他不梳还有点象个玩爵士乐的,梳整齐的背影看去反而象个新潮女郎。

“北大三教403,”色狼丢下一句,乐巅巅的往门口跑去,一身精致的紫色套裙的高个子女孩正站在门口。我们经理助理,被叫做“小郡主”的叶子瞟了色狼一眼,色狼嘿嘿贼笑的拉了叶子的手,两人临出门时候,色狼还冲我比了个鬼脸。

“哇,色狼约到郡主了,”包子感慨,“怪不得把梦中情人都交给你了。”

“梦中情人?”我抓了抓头发,扭头看见谢童送我的那只小流氓兔还挂在我的显示器上,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晃晃悠悠。好像今晚我也确实没什么事,本来准备去一个书商朋友那里看他做的几本新书,他那套“健康时代”系列做得不错,这次做续集,想约我帮他写一篇《胡萝卜是健康之源》,还有一篇《菠菜让你精力充沛》。我有时候疑惑这个世界上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读完了武侠读伤痕文学,读完了伤痕文学读市井文学,读到现在据说就是健康书籍最畅销了,因为大家的理想开始变成“活得更长一点”。不过写武侠的不练武,写伤痕的不悲伤,市井文学作者赚钱做了上等人是很常见的,正如我学电子工程毕业去写胡萝卜。好像只是随着时间变化,人们需要不同的刺激去满足,不过生活,其实还是一样的。

“孩子想砍人,我们就要让他PK,孩子想泡妞,我们就要开放结婚功能,孩子想养狗,我们就要开发宠物系统!”我们公司的总经理老道在开会时候就这么威风凛凛的说,“总之就是孩子想要什么,我们都要给他们整出来!这就是网络游戏的宗旨!”

“唉,那我怎么办?”那时候坐在角落里的色狼长叹一声,把他新画的女侠客造像高高举起来,“今天咨询了一下玩家代表的意见,孩子们说我画的女人一点都不性感……”

地图美工红豆“噗哧”一声笑歪在桌子上了,色狼新画的女主角满身羽毛和铁链,活象拉斯维加斯的艳舞女郎,披一件全身通透的轻纱,持一把长剑。

满屋子人都在互相吐舌头,还是老道经验丰富,走进研究了一下色狼的新画,摸摸他的三叠下巴:“衣服是不能再少了,再少就黄色了,那……胸围大一点怎么样?”

“原来那个是照着红豆画的,”后来色狼跟我说,“看来以后只好照着郡主的身材画了。”

我打量了一下色狼的桌面图片,那是他比照谢童画的,画面上那个小丫头穿一身朱红色的箭衣,裙带当风,吟吟浅笑着坐在屋檐上,看着远处昏黄的落日,一缕青丝在鬓边随风飘起。我想我还是履行诺言请谢童吃那个“降龙十八掌”好了,否则我以后的几个月都会很难过,无论她在色狼的笔下多么温润,公司里的人反正都知道惹火了小丫头没有好下场。

手机忽然响了。“难道小丫头饿了来催债?”我看了看号码。我手机费一直很少,因为我只接那么几个人的电话。

“江北?我是兆禄。”

我静静的听着,犹豫了一会儿:“嗯,没事儿,我今晚有空,你等着,我过一个小时到你那里。”

八点钟,我赶到了北大。

以前在这里考过托福,环境还不算太陌生。在走廊里和本科的大孩子们擦肩而过,我忽然想起早晨忘记刮胡子了,二十五了,有种直奔三十去的惶恐。楼门口的大爷看了我一眼,目光灼灼,也许是这身黑风衣太显眼了,比较符合一个“社会上的”人物造型。

我推开了403的后门,把头探进去四处张望了一下。或许是刚开学的原因,教室里的学生不多,三三两两的分开坐。一个女孩穿着淡黄色的紧身绒毛衣,三月天的居然穿了条长裙,很嚣张的把她的笔记本插在教室里唯一的电源上,然后在那里梳头。

“呼,”我微微舒一口气。一路打车飞赶过来,本来是担心谢大圣姑心存不满,故意在吃饭的时候疯狂点菜。不过她要是发了性子,直接背包走人不等我,我倒没什么意见。现在看来她心情还不错,把她自称为“葛城美里”式的直长发不厌其烦的梳了又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