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伊甸园(3)
附注:
骷髅会:美国耶鲁大学的一个学生组织,前后两位布什总统和相当多的政治经济要人都曾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该组织奉行一种极端精英化的理念,以建立世界新秩序和帮助组织成员获得权力和地位为几任。该组织很难于加入,是个带有贵族性质的青年团体,对于家世的要求极高。
FIVE
一条河穿越了学院的中央。林沿着河畔的林阴路漫步到桥边,看见那个人影已靠在桥的木栏杆上眺望,他的背后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大份盛在玻璃盆里的沙拉和一瓶波尔多红酒。
“嗨嗨,非常准时啊。”博士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他背后的远处是一座刺向天空的钟楼,林阴道路灯的光洒在河水上,粼粼细碎地漫射开去。
“怎么想起约在这个地方?”林走到他身边。
“每天早晨、傍晚和深夜的时候,会觉得L.M.A.的校园特别的美。也会因此自得,这是我半生的心血。不过对于我们而言,在这么美的地方见面,确实太像约会了。”博士笑笑,“听我讲个笑话吧。”
“好啊。”
“我在西点的时候,学校有条规定,不得在建筑物内和距离任何建筑物75英尺以内吸烟。当时我们的教官中有不少是烟鬼,他们发现无论自己站在哪里,只要点燃香烟,就会有仪器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高额罚款。他们试图抗辩,但是每次仪器都会清楚地显示出他们距离某个建筑物不超过75英尺,要么是图书馆、要么是雕塑、要么是体育中心。他们不能忍受了,借来了校园地图,用制作军事地图的细致程度把它变为一个3D模型,然后进行计算。最后的结果是,整个西点的教学区和住宿区里只有一块面积为0?6平方米的空间满足那条规定。”
林笑了起来,“制定这条规定的人是故意的么?”
“怎么会?只是校务委员会的人拍了拍脑袋,说那就75英尺吧,所以才有了那条校规。”博士也笑,“后来教官们在课间会一起去那里抽烟,一小处空间成了校园里最宝贵的资源,有的时候你需要花1美元去买在那里站10分钟的时间。课间的时候,那里是一个很特别的景致,教官们围成一个圈子坐着聊天,圈子中间有四五个人大口地吸着烟。一个人抽完了,另一个人会立马补上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个么?”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他忽然严肃起来。
林摇了摇头。
“如果你实际测量,会发现在这片校园里,只有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点距离所有建筑物都有75英尺以上,这也是最初设计时留下的一个小秘密。”
“你是说鲁纳斯监控的范围之外?”
“是的,在L.M.A.,还是有一个点是鲁纳斯不能监控的。在这里我们说话是自由的,我向你保证只有我们两个会知道。”博士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秘密?出了什么事?”林迎上他的目光,并不回避。
“最高委员会对于你的状态表示了担心,他们看重你,但是也担心给你太大的自由会成为学院的隐患。”
“隐患?”林有些吃惊。
“因为你从不和别人交流,虽然你也完美地执行任务。但是一头独行的狐狸远远比一群狼更加令人担心,因为它无从揣测。”博士笑笑,“虽然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但是委员会不相信。”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林说。
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太多,委员会对你的担心也是对你的信任。因为你执行的是学院级别最高的任务,比如这次对于高加索和鲍尔吉,还有关于阿里巴巴之夜的证言书,这些都是其他特工不可能接触的秘密。”
“我宁愿不接触。”
“我也一样。”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吃点沙拉,用的是日本的蓝鳍金枪鱼,真是好味道。”
博士拨拉着盘子里的沙拉,显然已经失去了食欲。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向林,“牧师还好么?”
林点头,“还不错,但是不知道能否活过这个冬天。”
“出发之前没有想到彭·鲍尔吉就是牧师吧?”
“没有想到,我以为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怎么认出他来的?”
“他的声音,”林说,“他变了很多,可是声音还是那样。我听见他说话,忽然就想起那些风雨很大的晚上,他拿着《圣经》在我们的床前挨个看过去。有人睡不着,他就会讲一些《圣经》上的故事,按着我们的额头让我们安心。”
博士点点头,“他视你们为孩子,他是我的英雄。”
“英雄?”
“是啊。他不愿出具证言书是我已经估计到的事情,虽然它对我很有用,但我不会因此责怪鲍尔吉。”
“那份证言书……非常关键?”林犹豫着,还是问了。
“非常关键。那关乎我和他的罪责和惩罚,他选择了放逐自己,我则选择留下。经过这么多年,还是不得不为这份证言书面对过去。”博士的声音低沉。
“牧师是……自我放逐?”
“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但是阿里巴巴之夜后他对于L.M.A.以及我们最初的目标充满了质疑,所以才离开了学院,这些其实我在你去高加索之前就想告诉你,但在学院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博士靠在桥的栏杆上舒展身体,“林,你或许熟悉他,但却并不了解真正的彭·鲍尔吉。”
“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他眼里都是孩子吧,他不想说得太多。”
“不,不是对你们,对所有人,鲍尔吉都是如此。他有很强的英雄情结,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够吃很大的苦,坚忍卓绝地做成一件事。他并不想对周围的人强调自己的痛苦,因为他觉得他能够忍受。他爱很多的人,却在心里把自己抬高为一个父亲一样的角色。”博士低低地笑了几声,“只怕对于我,鲍尔吉也是这么看的。”
“嗯,这么些年,想必他在高加索所取得的成就也很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他去高加索的时候是孑然一身。作为一个离开L.M.A.的教官,学院避讳提到这个人。他甚至没有家人,他的父亲死于高加索独立革命战争,母亲和妻子死于一次屠城式的轰炸,他的亲生儿子为了保护他,在一次集会活动扑在他身上,挡住了刺向他的淬毒匕首。那个杀手原本隐藏在和他握手的人群里,所以立刻就被愤怒的支持者撕碎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儿子永远地失去了,甚至不能亲手复仇……”博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似的呼出去,“那场集会活动的录像我看了,鲍尔吉只是抱着他的儿子,自始至终说不出话来,直到那个年轻人死去。”
“原来是这样。”林低声说。
“高加索这个国家刻在他身上的印记太深了,战争,不断的战争,打退了国门外的敌人又是内战,内战完了紧接着少数派分裂。他太悲痛,又爱着太多的人,所以一生都想终结战争,不过似乎太相信他自己的能力了。”博士讪笑了几声,“不过,他比我勇敢。”
林抚摸着桥上的木栏杆,“能说说牧师的事情么?”
“好啊。很多年后有人会为他作传的,可惜我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了。不过,我有自信,”博士有些自得似的挑起眉锋,“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彭·鲍尔吉。”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只有18岁……”博士轻声说。
“那一年我在剑桥大学当交换学生,而他在剑桥的欧亚研究论坛崭露头角,以热情和辩才闻名。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他按着一本圣经,在一场公开的辩论中对着所有人咆哮说:这是一个已经没有人相信神的时代。那些把手放在黑箱子上的人,他们的胸前可能就挂着耶稣基督受难的十字架。他们每个周日在教堂里虔诚地祈祷以获得心里的安宁,但这些被教义安抚的心,却能做出强硬的战争决策。神已经变成了木架上的一个傀儡!”博士低低地笑着说,“当时我觉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是怎样一个人啊,一个内战国家的贫穷的年轻人,他接受着英国政府的资助,可是他就像是注定要成为世界之王的神之子那样。他用他的火焰燃烧自己,温暖周围的人。那之后,我和他变成了朋友。”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家伙,他不是仅仅在论坛上挥舞手臂的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实干派。英国情报五处的人来剑桥请他喝咖啡,我后来才知道因为鲍尔吉启动了一项规模宏大的计划。他试图动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劝说工作在英国的高加索裔专家回到故国。这些专家中有很多当初是为了躲避内战而离开高加索的,而鲍尔吉以我至今都不能理解的执着劝说当时的高加索科学院负责人许诺将武装保护每一个回归的专家。鲍尔吉便是拿着这样一份公函一个一个地上门去劝说那些专家,其中一些人真的响应了他,而另一些人则出卖了他。”
“可是情报五处也没有办法,鲍尔吉没有做非法的事。所以他们希望他能够主动退出,并取消了他的学业补助。但是鲍尔吉不是轻易就肯撤退的人,他为餐馆端盘子、打扫,也为学校图书馆彻夜地看门。他没有钱租房子,就住在我的客厅里,他收集了图书馆里的打印废纸,用反面打成信件,发给更多的高加索裔专家。”
“原来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林说。
“很多年了,是啊,很多年了……”博士轻声说,“当时情报五处也来请我喝咖啡,问我为什么一个西点军校的交换学生要和这样一个狂热的爱国主义分子混迹在一起。可是我能不跟这样一个人混迹么?”
博士看着夜空,“他是我眼里的……神之子啊。”
“但我们都没有料到那个逆转来得如此之快,第三次全面战争爆发,高加索再次成为战场,政局一变再变。有一天夜里,鲍尔吉冒着大雨冲了回来,他满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对我咆哮说他们杀死他们了!他们杀死他们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打开CNN的网站。我看到了那则新闻,至今我都记得那一刻的心情,但是我无从描述。那则新闻里说,高加索新当选的执政党以叛国罪一次性枪毙了归国的专家共计27人。”
“都是受到牧师劝说的人么?”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