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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做一盘拔丝(诗)山药

——短篇小说集《耧铃叮当的季节》后记

当我把这本薄薄的集子献给我的前辈、我的朋友和我的读者的时候,我是十分惭愧和惶恐的。

我上高小那会儿,老师把他们以为最好的作文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谓之“贴堂”。这是乡村小学校的最高文学奖。我有幸得过好几次这样的荣誉。于是有人问起我,“你将来做什么?”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回答:“我要当作家。”

现在才知道要当作家竟这般艰难。1972年我就开始写作投稿,1980年才算写出几篇可以称之为小说的东西。直到如今,从1980年以来的稿子中挑挑拣拣,才编得出这么薄薄的一小本儿。有时想来不禁后悔:早知如此,不如改行去干别的。比如学木匠,凭我这聪明(未必)和刻苦(更未必),说不定早成了八级技工了呢。

可是,平心说来,八级技工的诱惑终究不能使我割舍对文学的爱。美丽的大自然、丰富的社会生活、街谈巷议的俚俗趣事、形形色色的人物遭际,总在不断唤起我写作的欲望。我在生活中遇到挫折、冷遇和不幸的时候,总是她给我以柔情、温暖和安慰,使我不至于绝望和沉沦。我不能舍弃文学而去另找所爱。哪怕我一辈子也当不成一个像样的作家,我仍不能扔掉我手中的笔。

我的欣赏趣味和写作方法,受山西文学流派影响较大。我喜欢被人称为“山药蛋派”的质朴、幽默和泥土气息。我有幸得到过前辈作家的指导和帮助,也曾经刻意学习过,模仿过,但东施效颦,总是不能得其三昧。我们晋南老乡说笑话,说是有一个人,在别人家里吃了一顿炸油糕,觉得十分好吃,回到家自己也学着做:没有黍面,就用白面代替;没有糖,就包了些菜;最后要炸还没有油,干脆就在水里煮煮。捞出来一尝,完全不是炸油糕,成了煮扁食了。我的创作,思想、生活、技巧,底子都很薄弱。就像那个学着炸油糕的人,面、糖、油要啥没啥,搞出来的作品,比起货真价实的“山药蛋”来,色、香、味都差得太远了。前辈作家达到的艺术高峰,实在是高山仰止,难于攀登。尽管读者的欣赏趣味在变化,但中国传统的写作方法还是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和欣赏。晋南老乡去西省(西安),从无人问津西餐馆,都是专吃羊肉泡馍、柿子饼和葫芦头的。而我看到从北京、上海来的西装革履的人物,到西安也是满街去找风味小吃。中国光农民就八亿,以写农民、给农民看为特点的“山药蛋派”的艺术生命力,不会衰竭。

然而,毕竟时代在前进,文学在前进。任何一种文学流派都不应也不会原地踏步,一成不变。渐渐地,我感到仅仅模仿“山药蛋派”的外部特征是不能满足的。把我那些仿制品与文学殿堂里的山珍海味摆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己端出的这盘菜有些相形见“粗”,相形见“土”。并不是一味羡慕那些西餐大菜,对于目前流行的时空交叉、意识流动、心理结构等等写作方法,我是赞成的,有些作品我还十分欣赏。但由于我自己的生活环境、欣赏趣味、艺术素养种种原因,我学不来,也不想刻意去玩那些超什么什么结构或新什么什么主义。

于是我想,我还是要炒我的山药蛋。不过,我要引进新的品种,我要改革耕作方法,我要学习科学管理,我还要掌握烹调技术。我要把山药蛋炒出新意,炒出诗意,我要做一盘——拔丝(诗)山药。

而且,我还要争取把这盘拔丝山药端到高级餐厅那摆着鲜花、铺着台布的餐桌上去——这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本集子里的东西,是否已经有意无意地这样做了,我不敢说。不过以后,我是准备照这样的想法去写一阵子的。

1985年12月版北岳文艺出版社《耧铃叮当的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