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扑不灭的火焰(7)
孙振东和李茂才端着上了刺刀的枪，踢开窗户跳进了蒋二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桌子上的电话铃正不断地响着。
李茂才忙抓起耳机来问道：“什么？什么？汾阳城司令部。……我是哪里？哦，这个，这个……”
孙振东忙夺过耳机来接上说道：“……是啊，我是仁岩中队部。……什么？……蒋三抓住了没有？”孙振东一回头，正好看见蒋三进来，站在他旁边，忙伸手抓住蒋三，继续说道，“抓住了。……没错，蒋三现在就在中队部里。……送到城里去？别着急，等着吧，明天蒋三就会去的。”
汾阳城日军司令部里，翻译官放下了耳机，兴高采烈地对吉田司令说：“报告司令，抓住蒋三了。明天就会送到城里来。”
吉田狂笑。
伪军中队部院子里，缴了械的二十来个伪军站在一起，游击队员正在收拾枪械子弹。
王政委向蒋三和陈万贵说道：“赶快集合队伍到指定地点。”回头又对张全明道，“你去唐兴庄蒋二那里办件事。”
三十四
唐兴庄村公所院子当中，燃着一堆熊熊大火。伪军们不断把桌椅等家具扔到火堆上，火更旺了，发出“劈劈叭叭”的响声。
院子一角挤着三四十个男女群众，其中有蒋母、李有德、孙振东妻等人。四周站满了持枪的日伪军。
人们用愤怒的眼睛注视着蒋二。
蒋二大敞着怀，一脸杀气，手里提着皮带，在院当中暴跳如雷，大声吼道：“妈的，蒋三跑了，也饶不了你们！”忽又转身走到王大成面前，“我再问你一句，蒋三跑到哪里去了？说！”
王大成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柱子上，衣服被扯成了条条絮絮，露出一片片伤痕，脸上显示出毫不在乎的表情慢腾腾地说道：“没什么说的！”
蒋二骂道：“妈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流氓！恶棍！”
王大成说：“我是流氓恶棍，不过我没扣过我妈，没替鬼子抓我弟弟，也没欺压过乡亲们！”
蒋二恼羞成怒，嘶叫着扑过去：“老子砍了你！”
王大成严正地挺着胸：“随便！”
蒋二匆忙拔洋刀，人群骚动。蒋母披头散发扑到王大成跟前，用身子掩住王大成，说：“你先把我砍了！”
蒋二叫道：“拉开！”
两个伪军拉蒋母，蒋母挣扎。蒋二举洋刀，正欲砍向王大成，张全明满头大汗跑进来，大声喊道：“报告，吉田司令来电话，命令赶快带人回仁岩！”
蒋二有些惊慌不安，“啊”了一声，又故作镇静骂张全明：“混蛋，你大声叫喊什么！”随即转向林二丑，“林组长，赶快集合，把所有的犯人都带上！”
冷清清的月亮照着荒凉的原野。
敌人的行列在行进。
敌人队伍后边，数个持枪的伪军和便衣特务，押着被捆绑着的群众。孙振东妻和另一女人扶着蒋母，跌跌撞撞地走着。
王立清妻推了孙振东妻一把：“走快点！”
孙振东妻愤怒地盯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王大成反绑着两臂，高视阔步，脸上毫无惧色。
敌人的队伍快走到前面一条土堰跟前的时候，忽然土堰后枪声大作，王政委领着游击队，堵住了敌人去路。敌人队伍乱作一团。蒋二大喊：“卧倒，射击！”
敌我双方展开激战……
被押群众听到枪声，向四处乱跑……
伪军、便衣特务、王立清妻等人大声吼喊：
“不准乱跑！”
“谁跑开枪打死谁！”
“……”
战斗猛烈地进行着，游击队的两挺机枪组成了交叉火网，枪弹在敌人头顶上不断飞鸣着……
日伪军中不断有人被打死、打伤。
蒋二与中村小队长低声商议了几句，随后向伪军们命令道：“一小队掩护，其余的向落雁口方向撤退！”
三十五
落雁口——一片沼泽地带。
蒋三率领着民兵们，埋伏在一条土堰后边，远处传来“呼呼叭叭”的枪声。
蒋五低声问道：“三哥，要是敌人不从这条路上来，这不是白等了？”
孙振东抢着回答道：“不会，他没有第二条退路。”
蒋三说：“不要讲话！注意前方！”
前方，月光下隐隐约约有一队人马向这里移动。
民兵们立时紧张起来，有的把子弹推上膛，有的扭开了手榴弹的保险盖。
蒋三说：“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敌人从沼泽地带一条曲曲折折的路上走了过来，越走越近了。
蒋三举起了手枪，喊道：“开火！”
枪声、手榴弹声突然响了起来，惊慌失措的敌人，叫喊着向四处奔逃，好多人跳到了路旁的水里，涉水逃窜……
芦苇丛中的雁群被枪声惊醒，“嘎嘎”地惊叫着飞向天空。
蒋三率领着民兵们，向混乱的敌群冲去。到处喊声连天，敌人边打边退。
中村小队长挥着洋刀，指挥一伙敌人，抢占了一座破塌的砖瓦窑。敌人机枪向民兵们扫射，阻住了民兵们前进的道路，有的人负伤倒下。
蒋三举枪向敌射手瞄准射击。敌射手被击毙，另一射手推过尸体，继续射击。蒋三又发一枪，新射手应声倒在一旁。蒋三乘机跃起冲上破砖窑，刚弯下腰拿机枪，冷不防中村小队长冲了过来，手举洋刀向蒋三砍去。蒋三手疾眼快闪过一旁，转身一脚，踢飞了中村手中的洋刀，两人抱着扭打在一起。一时中村把蒋三压到底下；一时蒋三又翻到了上边。蒋三满头大汗，两眼中射出了愤怒的火光，但腾不出手来开枪。忽然他看到了中村腰中别着个手榴弹，灵机一动，挣扎着把头顶住了中村的胸前，用嘴咬开了手榴弹的保险盖，咬着扯断了火线，随即松了手向旁边一滚，顺着砖窑的土坡滚了下来，接着砖窑上“轰隆”一声巨响，中村被炸得粉碎。
这时王政委带领的游击队，已经消灭了担任掩护的那一小队伪军，向这里冲来，把残余的敌人包围了起来。
黎明。
战斗已近尾声，日伪军有的被打死，有的缴械投降。战场上到处是死尸和枪支。
蒋二逼着少数几个伪军负隅顽抗，这时四处响着“缴枪不杀！”的口号声，伪军们惴惴不安地望着蒋二，个个脸上显示出犹豫不定的神色。
一伪军说：“队长，我看不如早点缴枪找条活路！”
蒋二随手一枪打死了那个伪军，怒视着其余的伪军们：“不怕死的就缴枪！”
伪军们吓得不敢吭声，继续射击。
蒋二扭头望了望说：“向汾阳城方向突围，跟我走！”说着爬起来，率领着伪军们向后逃跑。
蒋四一眼看到了蒋二，忙提了个手榴弹随后追赶，大声叫喊：“老二跑了！抓住啊！”
蒋三、蒋五听到喊声，一齐向蒋二逃跑的方向追去。另外一些民兵也跟在他们身后追赶。
蒋二满头大汗，一脸凶气，领着伪军们边跑边向身后追赶来的蒋三等射击。在逃跑中间，有两个伪军被打倒。这时蒋二忽然抬头看见游击队拦住了去路。
蒋二急忙喊：“走！往东撤！”说完一个人顺着一条地垄，向斜刺里落荒而逃。两个伪军趁机双手举起了枪，站在原地未动。
被押群众这时正躲在一条干水渠里，有的在互相解脱手上的绳子，有的用解下来的绳子捆绑特务。伪军有的被打死了，有的缴了械。孙振东妻和另外几个妇女，正在捆绑王立清妻，王妻坐在地上杀猪也似的哭喊，“爷爷奶奶”地求告。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愤怒的咒骂声。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枪声……
忽然蒋二冲到了人群中，人们惊叫起来，蒋二自己也吃了一惊。王立清妻一把抱住蒋二的腿，哭叫道：“蒋队长呀！快救命呀！”
蒋二急得大骂：“滚开！”照王妻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跳上渠堰正要再跑，这时蒋三、蒋四、蒋五已叫喊着追了过来。蒋二神色慌张，不知所措，一扭头忽然看见蒋母正坐在一旁，忙扑过去抓住了蒋母，一手把蒋母提起来，拉到自己身前做盾牌，一手拿枪指着步步逼近的蒋三等。
蒋二说：“老三，乖乖地放条路，让我走！要不然……”
蒋三弟兄们伏在对面渠堰下，三双紧张激动的眼睛盯着蒋二。蒋四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放开妈！”
蒋二冷笑道：“有种的，开枪吧！”
两方对峙，蒋母挣扎咒骂，蒋二紧紧抓住蒋母不放。
蒋四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要冲过去，刚一露头，蒋二开了两枪，堰上冒起两股尘土。蒋三忙拉住蒋四：“别乱动，你以为他不敢打死你！”回头又向蒋五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把帽子脱下来，用一根棍支在土堰后，然后慢慢向侧面爬去。
干渠内群众中有几个人向蒋二爬去。蒋二连开几枪，群众都吓得趴在地下，不敢动了。
蒋二喊道：“老三，快下命令，让路！”
蒋五说：“二哥，有话好说么！把妈放开。你知道，你们的队伍都完蛋了，反正你也跑不了，放下枪吧，八路军是讲宽大的……”
蒋五在讲话的时候，蒋三已爬到蒋二侧面的一堆乱草后了。
蒋二朝着蒋五射击。
蒋三举枪瞄准，照蒋二举起来的右手开了一枪，蒋二手中的枪掉在地上。蒋三、蒋四、蒋五一齐冲了过去。远处的民兵、玉梅也都跑了过去，蒋四用手榴弹照蒋二头上就打，蒋五忙架住说：“四哥小心炸了！”
蒋二就势跪在蒋母面前，抱住蒋母的腿求告道：“妈，我错了，妈，救命吧！”又抬头向蒋三，“老三，咱们一母同胞，宽大这一回吧，我一定立功赎……”
蒋三说：“太迟了！”
蒋二在向蒋三求告的时候，手顺势伸到了靴筒里，猛然抽出一把刀来，照着蒋三就刺。蒋三手疾眼快向旁边一闪，蒋二趁空跑了……
人们急得乱叫起来……
蒋母庄严的面孔，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道：“三儿，开枪！”
蒋三咬着牙，举起枪向奔跑着的蒋二瞄准射击。“呼”，蒋二挣扎着走了几步，然后倒地，手里的刀子也掉在一旁。
蒋母两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军号声。
群众欢呼着拥到蒋三周围，兴奋地说：“唉！总算熬出来了！”
蒋三说：“老四，你把妈扶回去，我们马上要出发，配合八路军攻汾阳城！”
蒋四回头向玉梅道：“三嫂，你照护妈吧，我也走！”
蒋五惊喜地说道：“四哥，你也跟我们走？”
蒋母微笑着说：“都去吧，你们都是妈的好儿子！”
三十六
东方现出了灿烂的霞光，太阳出来了。
游击队和民兵们冲向汾阳城。城内，火焰冲天，枪声炮声激烈地鸣响着，火势越烧越猛烈……
一九五六年
注释：
[1]本剧本系马烽与西戎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