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或者机缘奴役自由的美德。他们的唱吟
虽然各抒己见,但是,那种和谐(永恒
精灵之唱,相比之下又能妙到哪儿去?)
使地狱不再是地狱,把蜂拥而至的听众
带进狂喜销魂之乡。有的分开坐在一座
隐僻的小山上,正在可心如意说文论道
(只因为雄辩陶冶心智,歌唱愉悦感官),
兴高采烈交流思想,据理争辩最高天意、
先见之明、意志和命运:那不变的命运,
自由的意志,绝对性的先见之明,各种
命题多如牛毛,迷失在绕来绕去的迷宫
里面。接着他们深入广泛地争论善与恶,
争论幸福快乐与最终的痛苦不幸,激情
与冷漠,光荣与羞耻,这些都统统不过
是虚荣的智慧,谬误的哲学:然而这是
一种令人愉快的魔术,它能够暂时控制
痛苦或者苦恼,刺激产生靠不住的希望,
或者就像用比钢铁还硬三倍的愚顽耐心,
武装冷酷无情的胸膛。另外还有一部分,
如同一支支飞行中队和一支支飞行大队,
敢作敢为,冒险要去探索那宽广的阴霾
世界,看看或许有什么地方能够为他们
提供更加舒适的居住环境,他们的飞行
路线转向四个方向,顺着四条阴间河流
堤岸向前,四条冥河不断喷出它们险恶
不祥的汩汩水流,水流注入燃烧的火湖[28];
不共戴天的洪水,深恶痛绝的斯提克斯[29],
悲伤和忧愁的阿克龙,那河水又黑又深;
科赛特斯,名称来自哀悼,悔恨的水流
上面能够听到恸哭的哀嚎;凶猛的燃素,
她湍急的火流掀起愤怒燃烧的滚滚波浪。
远远离开这四条河,还有一股慢慢悠悠,
静静悄悄的水流,遗忘之河,名叫利西,
她翻来滚去的河水就是一座漂浮的迷宫,
有谁喝了她的水就会立刻忘记他的过去
是什么状况,他是谁,忘记欢乐和忧伤,
愉快和痛苦。这条河流的另一边是一片
冰冻的陆地,黑暗而荒凉,可怕的冰雹
和旋风永远不停地狂怒咆哮,打在坚硬
大地上的冰雹不但没有消融,反而堆积
成山,就像古代建筑留下来的断壁颓垣;
此外全是深深的积雪和冰场,一道海湾
宽如塞波尼斯大沼泽[30],夹在古老加修山[31]
和达米亚达[32]之间,整个大军曾经在那儿
覆灭:焦干的空气灼烤刺痛,犹如朔
风砭骨,苦寒送上炉火的效果。革命党人
受到诅咒,定期全部被老当益壮、蹼脚
哈皮[33]般的复仇女神[34]带到那里:感受冰火
两极变换交替的痛苦滋味,感受那转换
更猛的极端刺激,从烈焰的火床再移到
冰天雪地中冻馁,他们舒服的天暖消散,
就像树桩钉在那里不能动弹,经过一轮
冰冻,只要时间周期一到,就会被仓促
送回火焰。他们在利西忘川的峡口之间
来来往往摆渡,他们的悲痛在加深增大,
因为每次渡过,他们就挣扎,希望触到
诱人的涌流,水沿如此之近,哪怕只有
小小的一滴,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哀,
就那么一小会儿,统统将被美美地遗忘;
但命蹇时乖,美杜莎[35]与戈耳戈[36]恐怖之徒
守卫着渡口,他们的跃跃欲试没有希望。
说起忘川之水本身,曾经逃过坦塔罗斯[37]
那嘴唇,飞一般地躲过所有活口的品尝。
富有冒险精神的支支中队大队,就这样
迷迷茫茫凄凄惶惶转来转去地行军前进,
一个一个因惊骇而瑟瑟发抖,面色苍白,
惊呆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他们可悲的住地,
找不到安宁:他们穿过无数山谷,黑暗
而沉闷,经过许多悲伤之地,越过片片
冰天雪地,跨过一座座火烧火燎的峰顶,
无数沼泽湿地、天坑地洞、巨岩、湖泊,
以及死亡阴影:一个死亡的宇宙,上帝
用诅咒创造的邪恶世界,因为唯恶即善,
这里所有生命死亡,死亡幸存,大自然
反常地孕育所有怪异、所有变态的事情,
令人憎恶,难以言说,至今杜撰的寓言
望尘莫及,即使可怕的戈耳戈或海德拉[38],
或者客迈拉[39]制造的恐怖也相形见绌。
就在这个时候,上帝和人类的敌手撒旦,
怀揣罪大恶极的阴谋,心急如火,振翅
急速飞向地狱之门,尝试他的孤独旅程;
时而在左岸,时而又在右岸,他的飞翔
无处不到,时而水平飞行轻轻掠过深渊,
时而就像高空旅游,昂头飞向火焰苍穹。
仿佛远远看见海上的一支舰队挂在云端,
借助天国的赤道之风,要么是从孟加拉,
要么是从特拿德或者替道[40]诸岛远航驶近,
商人们从那些地方带来他们的各种香料:
他们追赶着贸易之路的潮涨潮汐,由经
宽阔的埃塞俄比亚海[41]驶向好望角,逆风
顶浪,常常夜夜航行,驶向遥远的南方。
魔王飞出去的距离似乎同样遥远:地狱
边界终于出现,他的高高飞翔到达可怕
深渊的顶部,就在三道三层大门的面前;
三层是黄铜,三层是铁,还有三层非常
坚硬,不能穿过的岩石,岩石周围布满
永远燃烧不尽的火环。那些大门的前边,
两侧分别坐着一个令人敬畏的魔体怪物;
一个从腰部以上来看似乎是美丽的妇女,
但下半身却长着一层层鳞片,又粗又肥
又硕大,恶臭肮脏,一条蛇,长着致命
螫针:一大群地狱猎犬缠绕在她的腰间,
狺狺的狂吠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大大
咧开的一张张塞佩拉斯[42]似的怪嘴,发出
敲钟打铃一样令人心惊肉跳的隆隆轰鸣,
响声震耳:不过,如果他们的喧哗受到
任何的干扰,在他们愿意的时候,他们
就会爬进她的子宫,就像钻进藏身狗窝,
虽然看不见,但却仍然在不断咆哮嚎叫。
在把卡拉布里亚[43]与刺耳的特里纳克里亚[44]
海岸彼此隔开的海里沐浴,愤怒的锡拉[45]
远远不及这些猛犬来得恐怖:那位夜间
飞行的女魇,暗中受到召唤,由于婴儿
血腥味的诱惑,所以她就穿云破雾出现,
与拉普兰[46]的女巫共舞,痛苦之中的月亮
在她们的魔力面前,当时为之黯然失色,
那一幕同样难敌这群恶犬的丑恶。另外
一个怪物,如果可以被称作怪物,划归
任何一类都无可辨认,也许可以称之为
关节或者肢体,或者物体,它看似影子
,因为看似独一无二,它站着黑乎乎一团,
仿佛‘黑夜’,仿佛比复仇女神凶狠十倍,
如地狱一样可怕,挥舞一杆可怕的标枪;
他的头上所戴酷似一顶王冠。撒旦现在
近在咫尺,那个怪物从他的座位上急忙
迎上前去,当他迈出可怕的大步的时候,
地狱随之抖动。大胆的魔王也许对对方
感到惊奇,惊奇而不害怕;在他的面前,
除上帝和圣子,他目空一切,决不躲让,
于是带着轻蔑的神情,他抢先这样表白:
“你是何物,来自何处,该诅咒的怪物,
虽说狰狞可怕,但岂敢斜插过来,粗暴
挡在前面,阻拦我通往那边大门的前进
道路?我本来打算穿过那些大门,呼啸
而去,我心已决,不用问你同意不同意:
闪到一边去,不然你这地狱养的将自尝
愚蠢的滋味,接受挑战天庭精灵的教训。”
那位怪物满腔愤怒,对他这样反唇相讥:
“你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天使,你是他,
首先打破天上的和平,不讲信义,直到
叛乱一刻,他洋洋得意地拉走三分之一
天堂的子孙,结成叛乱武装,共同起誓
反对至高无上的上帝,因此,他们和你
才被上帝驱逐,宣告有罪,判罚到这里,
在悲哀和痛苦之中打发没完没了的日子?
注定要进地狱,你还自视为天上的精灵,
竟敢在这里狂言挑衅,蔑视在此地实行
统治的本王,我是你的国王,你的君主,
这更令你怒不可遏?装疯卖傻的亡命徒,
展开你的翅膀,赶快飞回你受罚的地方,
免得我扬起蝎子鞭[47]驱赶逗留不去的逃犯,
或者,只要这支标枪一击,陌生的恐惧
就会攫住你,尝尝前所未有的剧痛。”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徒这样说完之后,
如此的扬言和如此的威胁使那怪物变形,
可怕扩大十倍:未经核实的撒旦,站在
另外一边,他无比愤慨,气得七窍生烟,
如同一颗燃烧的彗星,点燃那挂在北极
天空中长长的巨大蛇夫座[48],从他的长长
头发的发梢末端,抖动落下瘟疫和战争。
双方势不两立,各自瞄准他的对手头部;
他们的双手将决定生死存亡,没有二次
打击的打算,双方疾首蹙额,如此这般
投桃报李,就像当两片铅色黑云,携带
天庭填满弹药的大炮,嗒格嗒格地来到
里海[49]的上空,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盘旋,
于是前锋对阵前锋,直到阵风发出信号,
双方投入半空之中他们的黑色遭遇之战:
两个力大无比的猛士就像这样双眉紧锁,
以至于地狱因为他们紧绷着脸黑上加黑,
他们站着这样较劲;任何一方从未见过
这般伟大的敌手[50],除此一回:如果不是
坐在地狱大门近旁,那位保管命运钥匙,
蛇一般的女巫起身,在骇人听闻的大声
疾呼中冲到他们中间,那么,伟大壮举
至此业已完成,整个地狱本该因此欢腾。
“父亲啊,你的手打算做什么,”她喊道,
“你要你独生儿子的命?儿啊,你怎么
发那么大的火,用那根要命的标枪对准
你父亲的头?结果对谁有利,他才知道;
对他有利呀,他坐在天上,此时正冲你
嘲笑,你注定是他的苦力,只要他愤怒,
他就称之为正义,命令你去执行其愤怒
使命,他的愤怒总有一天会将你俩摧毁。”
她一旦说完,地狱的瘟神闻风马上住手,
然后接过她的话茬这样向她答对:
“你的大声疾呼多么奇怪,你调停一刻
所说的话多么离谱,以至于我这闪电般
迅疾的手受阻,略去告诉你迄今它打算
完成什么样的壮举;这是我头次认识你,
你是什么样的动物,这样一副双重体形,
第一次在这阴间的山谷里相见,为什么
你就叫我父亲,把那个幻影称为我儿子?
我不认识你们,迄今为止,在我的眼里,
从没见过有谁比他和你更令人恶心。”
于是那地狱大门的女门房对他这样答道:
“这么说来你已把我忘记,我在你眼中
如今似乎那样地令你厌恶,而在天堂里
我曾被认为是大大的美人,那时在集会,
刚好瞥见所有的撒拉弗和你纠合在一起,
在胆大包天地策划反对天堂之王的阴谋,
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难以忍受的剧痛
使你感到惊讶,你的两只眼睛眬眬矇矇,
黑暗中感到天旋地转,当时从你的头上
频频吐出熊熊的烈火,直到头部的左边
大大裂开,明亮的体形和面容像你一样,
那时宛如天宫仙女光彩耀人,一个全副
武装的女神,我从你的脑袋里一跃而出[51]:
惊愕抓住天堂的所有居民,他们一开始
怕得后退,叫我‘罪孽’,因为我的身上
烙有凶兆的符号;但渐渐熟悉起来之后,
我高兴能用迷人的魅力和美丽征服十分
讨厌我的你,主要是你,你完美的意象
处处留在我身上,看到你自己在我身上,
你变得倾心迷恋,开始快乐地和我交往,
这样那样,秘而不宣,以至于我的子宫
孕育一个渐渐长大的负担。其间,战争
爆发,交战的战场全在天堂;彻底胜利
属于我们全能的敌人,他留在天堂之家,
(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而属于我们的是
损失,从最高的九天被驱逐出来:向下,
从天堂之顶他们倒立俯冲,不得不坠下,
向下掉进这深渊,我的坠落大体上一样;
就在那段时间,这一把权力巨大的钥匙,
递交到我的手里,责任就是让这些大门
永远关闭,没有我来开门,无论他是谁,
休想通过这些门。我孤孤单单坐在这里,
心事重重,但没坐多久,我怀孕的子宫,
你的孩子,直到那时已经长得超大无比,
我时而感到胎动,时而感到悔恨的阵痛。
你见过他,你自己就是他的生父,终于,
这令人作呕的儿子撕开我的内脏,猛冲
而出,我整个下半身的体形因遭受恐惧
和痛苦的折磨从而扭曲变形,于是渐渐
变得越来越怪:然而我近亲繁殖的敌人,
他一出生,就挥舞着他那杆为制造毁灭
而打造的夺命标枪:我一边逃跑,一边
大声呼喊‘死亡’[52];一听到这可怕的名字,
地狱就哆嗦颤抖,全部的洞穴都在叹息,
‘死亡’的叫声反复回荡。我虽然在逃,
但他的追赶(似乎燃烧的欲火远比怒气
更大)速度更快,我,他惊慌中的母亲,
被他赶上,他强行拥抱,强行与我发生
肮脏的内部繁殖关系,正因为那次强奸
才生出这些乱吼乱叫的怪物,以至无休
无止的闹闹嚷嚷声把我包围,如你所见,
每一小时怀孕,每一小时分娩,我饱尝
无穷无尽的悲痛,因为当他们希望重返
养育他们的子宫的时候,他们就钻回去,
边咆哮边撕咬我的内脏,享受就餐乐趣,
然后忽然跳出,用新一轮恐怖把我围住,
惹我恼怒,我得不到任何停顿或者休息。
在我的双眼之前,面对面坐着我的仇敌
和儿子,长相狰狞的‘死亡’,因为缺乏
其他的猎物,所以就纵容他们狼吞虎咽
他的母亲,我,很快就会被啃光,但是
他知道,他的末日和我的末日休戚相关;
他知道我将证明自己是一口苦食,无论
何时都将是他的一副毒药;宣布的命运
就是如此。但父亲你啊,我预先警告你,
躲开他那致命的标枪;不要徒劳地希望,
那些闪光的铠甲,虽然经过天国的回火,
一旦在身,刀枪不入,因为致命的打击,
除了统治上天的他,没有谁能够匹敌。”
她一说完,难以琢磨的魔王就立刻接受
教训,此刻温和一些,圆滑地接过话题:
“亲爱的女儿,既然你声称我是你父亲,
让我在这里见到我的英俊儿子,在天上
与你嬉戏调情,信誓旦旦,快乐而甜蜜,
但时过境迁,现在说起岂不感伤,历经
可怕的变化,降临我们头上的无法预料,
也意想不到,我肯定我的到来没有敌意,
仅仅是要从这黑暗和凄凉的痛苦栖身地,
解放他和你,解放所有为了我们的公正
要求而武装起义,从天堂上与我们一起
坠落的天使,天上的居民:我离开他们,
独自肩负这前途叵测的差事,为了大家,
我自己一个暴露无遗,一步步踏着虚无
缥缈的深渊,踽踽独行,穿越巨大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