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蒙的爸爸(2)
工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认出了这是布朗肖大姐的孩子;虽然他到当地不久,可是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知道一些她过去的情况。
“好啦,”他说,“别难过了,我的孩子,跟我一块去找妈妈吧。你会有……会有一个爸爸的。”
他们走了,大人搀着小孩的手。那人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因为去见见这个布朗肖大姐,他是不会感到不高兴的,据说,她是当地最美丽的姑娘中的一个;也许他心里还在这么想:一个失足过的姑娘很可能再一次失足。
他们来到一所挺干净的白色小房子前面。
“到啦,”孩子说完,又叫了一声:“妈妈!”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工人立刻收住笑容,因为他一看就明白,跟这个脸色苍白的高个儿姑娘,是再也不可以开玩笑的了。她严肃地立在门口,仿佛不准男人再跨过门槛,走进这所她已经在里面上过一个男人当的房子。他神色慌张,捏着鸭舌帽,结结巴巴地说:
“瞧,太太,我给您把孩子送来了,他在河边上迷了路。”
可是西蒙搂住母亲的脖子,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
“不,妈妈,我想投河,因为别人打我……打我……因为我没有爸爸。”
年轻女人双颊烧得通红,心里好像刀绞;她紧紧抱住孩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淌。工人站在那儿,很感动,不知道应该怎样走开。可是,西蒙突然跑过来,对他说:
“您愿意做我的爸爸吗?”
一阵寂静。布朗肖大姐倚着墙,双手按住胸口,默默地忍受着羞耻的折磨。孩子看见那人不回答,又说:
“您要是不愿意,我就再去投河。”
那工人把这件事当做玩笑,微笑着回答:
“当然喽,我很愿意。”
“您叫什么?”孩子接着问,“别人再问起您的名字,我就可以告诉他们了。”
“菲列普,”那人回答。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伸出双臂,无限快慰地说:
“好!菲列普,您是我的爸爸啦。”
工人把他抱起来,突然在他双颊上吻了两下,很快地跨着大步溜走了。
第二天,这孩子到了学校,迎接他的是一片恶毒的笑声;放学以后,那个大孩子又想重新开始,可是西蒙像扔石子似的,冲着他的脸把话扔了过去:“我爸爸叫菲列普。”
周围响起了一片高兴的喊叫声:
“菲列普谁?……菲列普什么?……菲列普是个啥?……你这个菲列普是打哪儿弄来的?”
西蒙没有回答;他怀着不可动摇的信心,用挑衅的眼光望着他们,宁愿被折磨死,也不愿在他们面前逃走。校长出来替他解了围,他才回到母亲那儿去。
一连三个月,高个儿工人菲列普常常在布朗肖大姐家附近走过,有几次看见她在窗口缝衣裳,他鼓足勇气走过去找她谈话。她客客气气地回答,不过始终很严肃,从来没对他笑过,也不让他跨进她的家门。然而,男人都有点自命不凡,他总觉得她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常常脸比平时红。
可是,名誉一旦败坏了,往往很难恢复,即使恢复了也是那么脆弱,所以布朗肖大姐虽然处处小心谨慎,然而当地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
西蒙呢,非常爱他的新爸爸,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他一天工作结束以后,和他一同散步。他天天按时到学校去,态度庄严地在同学中间走过,始终不去理睬他们。
谁知有一天,带头攻击他的那个大孩子对他说:
“你撒谎,你没有一个叫菲列普的爸爸。”
“为什么没有?”西蒙激动地问。
大孩子得意地搓着手,说:
“因为你要是有的话,他就应该是你妈的丈夫。”
在这个正当的理由面前,西蒙窘住了,不过他还是回答:“他反正是我的爸爸。”
“这也可能,”大孩子冷笑着说,“不过,他不完全是你的爸爸。”
布朗肖大姐的儿子垂下头,心事重重地朝卢瓦宗老大爷开的铁匠铺走去。菲列普就在那里干活儿。
铁匠铺隐没在树丛里。铺子里很暗,只有一只大炉子的红火,一闪一闪,照着五个赤着胳膊的铁匠,叮当叮当地在铁砧上打铁。他们好像站在火里的魔鬼似的,两只眼睛紧盯着捶打的红铁块。他们的迟钝的思想也在随着铁锤一起一落。
西蒙走进去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他悄悄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朋友的袖子。他的朋友回过头来。活儿顿时停下来,所有的人都很注意地瞧着。接着,在这一阵不常有的静寂中,响起了西蒙尖细的嗓音:
“喂,菲列普,刚才米肖大婶的儿子对我说,您不完全是我的爸爸。”
“为什么?”工人问。
孩子天真地回答:
“因为您不是我妈的丈夫。”
谁也没有笑。菲列普一动不动地站着,两只大手扶着直立在铁砧上的锤柄,额头靠在手背上。他在沉思。他的四个伙伴望着他。西蒙在这些巨人中间,显得非常小;他心焦地等着。突然有一个铁匠对菲列普说出了大家的心意:
“不管怎么说,布朗肖大姐是个善良规矩的好姑娘,虽然遭到过不幸,可是她勤劳、稳重。一个正直人娶了她,准是个挺不错的媳妇。”
“这倒是实在话,”另外三个人说。
那个工人继续说:
“如果说这位姑娘失足过,难道这是她的过错吗?别人原答应娶她的;我就知道有好些如今非常受人敬重的女人,从前也有过跟她一样的遭遇。”
“这倒是实在话,”三个人齐声回答。
他又接着说下去:“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她自从除了上教堂,再也不出大门以后,又流了多少眼泪,那只有天主知道了。”
“这也是实在话,”其余的人说。
接下来,除了风箱呼哧呼哧扇动炉火的声音以外,什么也听不到了。菲列普突然弯下腰,对西蒙说:
“去跟你妈说,今儿晚上我要去找她谈谈。”
他推着孩子肩膀把他送出去。
接着他又回来干活儿;猛然间,五把铁锤同时落在铁砧上。他们就这样打铁一直打到天黑,一个个都像劲头十足的铁锤一样结实、有力、欢畅。但是,正如主教大堂的巨钟在节日里敲得比别的教堂的钟更响一样,菲列普的铁锤声也盖住了其余人的锤声,他一秒钟也不停地锤下去,把人的耳朵都给震聋了。他站在四溅的火星中,眼睛里闪着光芒,热情地打着铁。
他来到布朗肖大姐家敲门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了。他穿着节日穿的罩衫和干净的衬衣,胡子修剪得很整齐。年轻女人来到门口,很为难地说:“菲列普先生,像这样天黑以后到这儿来,不大合适。”
他想回答,可是他望着她,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又说:“不过,您一定了解,不应该让人家再谈论我了。”
这时,他突然说:
“只要您愿意做我的妻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回答,不过他相信他听到阴暗的房间里有人倒下去。他连忙走进去;已经睡在床上的西蒙听到了接吻声和他母亲低声说出来的几句话。接着,他突然被他的朋友抱起来。他的朋友用一双巨人般的胳膊举着他,大声对他说:
“你可以告诉你的同学们,你的爸爸是铁匠菲列普·雷米,谁要是再欺侮你,他就要拧谁的耳朵。”
第二天,学生们都来到了学校,快要上课的时候,小西蒙站起来,脸色苍白,嘴皮打着颤,用响亮的声音说:“我的爸爸是铁匠菲列普·雷米,他说谁要是再欺侮我,他就要拧谁的耳朵。”
这一次再没有人笑了,因为大家都认识这个铁匠菲列普·雷米,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做爸爸,不管是谁都会感到骄傲的。
郝运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