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夫妻间的一幕(2)
“噢!我的天主!事情很简单。二月份,您主动对我提起海地公债的茬儿;您说您梦见一艘大船驶进勒阿弗尔港,船上捎来的消息说,大家原以为要到希腊历的朔日[5]才能还本的公债马上就要兑现了。我是知道您睡着时有多清醒的;所以我差人暗地里买下了所有能吃进的海地公债,结果赚了四十万法郎,其中十万法郎一个子儿不少地给了您。这笔钱您照自己的心意派了用场,那不关我的事。
“三月里就是那桩铁路承筑权的事了。三家公司同时投标,提出的担保数额全都一样。您对我说您的直觉,嗯,虽然您总是说自己不懂生意经,我却注意到您的直觉在有些事情上是很灵验的,您对我说您的直觉使您相信那家叫南方公司的会揽到承筑权。
“我当即买下了这家公司三分之二的股份。果然这家公司得到了承筑权,跟您预料的一样;股票价格涨了三倍,我进账一百万法郎,其中二十五万给您算是私房钱。这二十五万法郎您是怎么用的呢?”
“您到底有完没完,先生?”男爵夫人喊道,气恼和焦躁使她浑身打战。
“耐心点,夫人,我就要说到正题了。”
“谢天谢地!”
“四月里,您到大臣府上去吃饭;席间谈起西班牙局势,您听到一段很机密的对话,说的是放逐唐·卡洛斯的事情;我就买下了西班牙公债。后来果然放逐了唐·卡洛斯,我在查理五世重渡比达索亚河[6]的那天赚进了六十万法郎。这六十万法郎里面,您得了五万埃居;那些钱是归您的,您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并不来过问;不过,您今年拿进了五十万利弗尔,这也不假吧。”
“唔,后来呢,先生?”
“啊!对,后来呢!后来就倒大霉了。”
“瞧您说话转弯抹角的……实际上……”
“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就够了……后来后来,这个后来才不过是三天以前呢。得,三天以前,您跟德布雷先生谈论政治,您从他的口风里听出唐·卡洛斯已经逃回西班牙了;于是我抛出公债,消息一传开,弄得人心惶惶,我简直不是卖出,而是送出了;第二天才发现那消息是假的,可这个假消息已经让我赔掉了七十万法郎!”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既然我赚进时分您四分之一,那么我亏本时您也该赔我四分之一;七十万法郎的四分之一是十七万五千法郎。”
“您这话说得太离谱了,说实在的,我不明白您干吗要把德布雷先生的名字搅和到这桩事里去。”
“因为要是您手头没有我要的这十七万五千法郎,您就得向您的朋友去借,而德布雷先生就是您的朋友。”
“呸!”男爵夫人喊道。
“喔!请别激动,别嚷嚷,也别演戏,夫人,否则您就要逼得我说这话了:我在这桩事里看到的,是德布雷先生在您今年给他的这五十万利弗尔旁边暗自冷笑,心想这下子总算找到了个连最精明的赌棍也找不到的办法,那可是个赢了不必下赌本,输了又不必赔钱的好赌法。”
男爵夫人想发作了。
“无耻!”她说,“您敢说您不知道,现在您在骂我的是什么话吗?”
“我不说我知道,也不说我不知道,我只对您说一件事:您且好好想想,自从实际上您已不是我妻子,我也不是您丈夫的这四年来,我做得怎么样,称不称得上始终如一。就在关系破裂前不久,您说想跟那位刚在意大利剧院走红的男中音学声乐;我么,也想跟那位载誉伦敦的女舞星学跳舞。这一来,我总共就付了将近十万法郎的学费。我一句话也没说过,因为家庭生活但求相安无事么。付出十万法郎,换来你我精通跳舞和声乐,也还划得来。可没过多久,您说您讨厌唱歌,又想跟一位大臣秘书学外交了;我就让您去学。您明白:既然您用自己的私房钱出学费,那又跟我有什么相干?但是现在,我发现您是在拿我的钱,我一个月得花七十万法郎去付您的学费。够啦!夫人,到此为止吧。要么这位外交官……免费授课,那我对他还可以容忍,要么他从此别再进我的门;您听明白了没有,夫人?”
“哦!这太过分了,先生!”惊呆了的埃米娜大声地说,“您简直太不要脸了。”
“不过,”唐格拉尔说,“我不胜欣慰地看到您也不见得逊色,这正应了那句老话:‘嫁谁像谁’。”
“胡说!”
“说得对:尽说这些也没意思,咱们冷静下来分析一下吧。我从来不插手您的事情,除非那是为了您的好处;所以请您也像我一样。我的钱不关您的事,您是这么说的吧?那好;您的钱您自己去摆弄,不用把钱往我这儿塞,但也别把我的钱往外扒。况且,谁知道这是不是有人在耍政治手腕,冲我来的‘雅纳克的一击’[7]呢;说不定大臣瞧我持反对意见心里恼火,又见我深孚众望更加红了眼,于是就串通德布雷先生想搞得我破产呢?”
“哪能有这种事!”
“也说不定;这事是有点蹊跷……一份误传的急报,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真是难以置信;最后两个急报站发送的讯号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这是专为我设的圈套。”
“先生,”男爵夫人口气软了下来,“我想您大概还不知道,这个雇员已经被革职了,听说还要对他起诉,拘捕令也已经发了,但没等搜捕的人到,他就先溜了,这表明他不是发了疯就是自知有罪……这是一次误传。”
“对,这次误传让那些傻瓜看好笑,让大臣一宵没睡好觉,让那些内阁秘书先生涂掉了好些纸头,可它对我却意味着七十万法郎的损失哪。”
“不过,先生,”埃米娜猝然说,“既然照您的说法,所有这一切都是德布雷先生造成的,那您为什么不去直接跟德布雷先生说,却跑来对我说这些话呢?您指控一个男人,干吗冲着一个女人来说呢?”
“难道我认得什么德布雷先生吗?”唐格拉尔说,“难道我愿意认识他吗?难道我想知道他出的主意吗?难道我想照他的主意去做吗?难道是我把钱押上去的吗?不,这一切都是您干的,不是我。”
“可我想,既然您也赚进过……”
唐格拉尔耸耸肩膀。
“有些女人因为耍了一两次花招而没在全巴黎闹得满城风雨,就自以为是了不起的天才了,其实这才是蠢货呢!您就想想您是怎么对丈夫隐瞒自己的放荡行为的吧,这只不过是些毛孩子玩的把戏,您那些场面上的女友们有一半也都在玩这种把戏,因为一般来说,做丈夫的是宁可闭着眼睛不看的,您只不过是对她们平庸的模仿而已。但我却不一样;我什么都看在眼里,而且始终睁着眼睛在看;这十六年来,您或许瞒得过我个把念头,但您的每个尝试,每个行动,每个过失,没有一样能瞒过我的。而您,却暗地里自以为得计,以为把我严严实实地蒙在了鼓里。结果怎么样?结果,由于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德·维尔福先生直到德布雷先生,您的朋友当中没有一个不是在我面前吓得发抖的。他们谁也不敢不把我当一家之主对待,我对您的要求无非也就是这一点;他们谁也不敢在您面前,像我今天谈论他们这样地谈论我。我可以允许您让人觉得我可憎,但我不能容忍您让人觉得我可笑,尤其是我绝对禁止您让人来弄得我破产。”
直到维尔福的名字说出口以前,男爵夫人还能挺得住;但一听到这个名字,她脸色骤然变得灰白,像安了弹簧似地猛然站起身来,双手前伸,仿佛要驱走一个幻影似的;她朝着丈夫走上三步,像是要把对方的秘密连根刨出来似的,因为在她看来,她丈夫有可能是还不知道这个老底,但也有可能是出于老谋深算,正像他唐格拉尔对什么事都得算计一番那样,还不想亮出这个老底。
“德·维尔福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夫人,您的前夫德·纳尔戈恩先生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银行家,或者他也许既是哲学家又是银行家,所以当他看到您在他离开九个月后竟然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而他面对一位检察官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含怨或者抱恨而死了。我这人是粗些,这一点我不仅知道,而且还挺得意:这是我做生意成功的诀窍之一。他为什么不去杀掉维尔福,却自己郁闷而死呢?就因为他没有银根做后盾。可是我,我有我的银根可以依靠。我这位合伙人德布雷先生让我损失了七十万法郎,要是他承担他那份损失,我们就继续合伙干;要不然,他就该向我承认他是破产了,拿不出这十七万五千法郎了,那样他就得像所有宣告破产的家伙一样,滚得远远的。呃,我的天主!我知道他是个挺可爱的小伙子,当他的消息准确时确是这样,可是当他消息不准时,要在场面上找比他强的人,五十个也有。”
唐格拉尔夫人完全吓呆了;她挣扎着想回报这最后的一下攻击,但力不从心地倒在了扶手椅上,眼前浮起维尔福的形象,浮起晚宴的情景,以及近来那一连串怪异的不幸事件,这个好端端的家接二连三地遭到打击,宁静舒适的气氛被飞短流长的议论搅乱了。尽管她竭力装出晕厥过去的模样,但唐格拉尔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他什么话也不说,兀自打开房门回自己房间去了;结果当唐格拉尔夫人从晕厥的边缘状态恢复过来时,不禁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恶梦。
注释:
[1]拉丁文,主动地。
[2]拉辛的剧作。亚他利雅是《圣经》故事中的犹太王后,篡夺王位后被杀。拿单是剧中人物,据《圣经》故事,他是以色列王大卫的先知。
[3]帕克托尔河,古代小亚细亚利迪亚地区的一条河流,据说河水里夹有片状金一起流淌。
[4]台穆斯蒂埃(1742—1829),当时法国的一个高级神职人员。
[5]罗马古历中每月第一天为朔日,而希腊历本中取消了朔日这一名称,故称“希腊历的朔日”,类似于说“猴年马月”。
[6]法国与西班牙接界处的一条河流。
[7]德·雅纳克男爵(1505—1572后)是法国贵族。在一次当着亨利二世和众多朝臣的面进行的决斗中,他在快要输掉时突然向对手的膝弯刺去,这一击很出乎对手的意料。以后即以“雅纳克的一击”比喻出其不意的突然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