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刺出的针管
塔塔走路轻极了,简直无声无息,这使我更觉得它像一个幽灵。
楼道里的灯很暗,可我能看见它漆黑的身影,闪着暗黄光泽的青铜面具。
出了楼门,外面还下着小雨,被雨水浸湿的石子路闪着一层暗暗的光泽。院子里湿漉漉的。
塔塔在前面朝着院子角落走,走到了丁香树旁,昏暗的树影遮在我们头上。
塔塔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带着忧郁的目光从青铜面具的小孔里望着我,声音低沉地说:“上一次,就是在这儿,我告诉你我不是狂犬病狗,对吧?就是在这儿,你告诉我必须去医院检查,医生开了证明,我才会安全。”
我默默无语。
塔塔眼里闪出了讥讽的光:“是你向我保证,那绝对不是圈套和陷阱。”
我使劲张嘴,想告诉塔塔,我真没骗它,我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情,可是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塔塔转身往门口走了,我身不由己地跟在后面,惊骇地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手脚和嘴巴都不听指挥?这是在做梦吧?
雨点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没走出多远,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走。塔塔和我并排,昏暗的路灯映着飘洒的雨线把我们的影子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塔塔戴青铜面具的头颅显得硕大而沉重。
塔塔望着前面的路,又用低低的嗓音说:“上一次,就是在这条路上,我和你提到过,还有一条小狗,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在逃难的途中把它藏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我必须摆脱逃亡的身份,才好去找它。”
“对,你是提到过。”我发现我能说话了,我赶忙说,“后来我想找它,可是不知道你的孩子什么样,它在哪儿。你现在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找。”
塔塔转过头来,它的眼睛里带着悲哀:“现在找?你不认为太晚了吗?一条小狗在深深的地下,自己根本无法出来的地方,过了两个月了,它还能活着吗?”
塔塔眼里露出怨恨:“你如果知趣的话,最好别假慈悲。”
小雨一直在下,我的衣服完全湿透了。我们在雨中穿过一条马路,进入一条小街,远远地看见宠物医院门口的小红灯。
我耳边传来塔塔讥讽的声音:“到了你施展阴谋的地方了。”
我大声叫:“我没有!”刚说出几个字,便又卡壳了。
塔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光怪怪的。
我明白了,塔塔在用它的眼睛控制我。
塔塔声音冷冷的:“咱们去见你的同伙吧。”
宠物医院的门关着,里面亮着一盏幽暗的灯。我记得上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这一次门前却空荡荡的。
我弄不清楚门是怎么开的,塔塔是怎么把我带到手术室里的。
手术室的灯亮着。
我吃惊地发现,黑宽边眼镜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大厅里头,手里拿着一个大狗嚼子。
塔塔扬起一只前爪指着黑宽边眼镜,对我说:“就在这里,他让你给我戴上这狗嚼子。你就给我戴了,你还对我说,只有戴上这东西,他才好为我检查,而我居然信了你的话。现在你可以重新给我戴一次。”
塔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它又在操纵我的大脑了。
我惊恐地发现,塔塔有意让我和黑宽边眼镜重演一次为它注射毒针的过程。它是在用这种残酷的方法在精神上折磨我。
我怎么能再干这种事呢?
尤其是我已经知道自己在干一件伤害塔塔的事,再去重复就更痛苦了。
我不能干。
我竭力回避塔塔的眼睛,塔塔的眼睛就像是吸铁石,紧紧地吸住我,使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过去,从黑宽边眼镜手里拿过狗嚼子,套在青铜面具的下巴上。
我的手指触到冰冷的金属面具,听见塔塔说:“我听你的,为了我的孩子,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疼了我。因为上一次,我给它戴狗嚼子,它就是这么讲的。
黑宽边眼镜声音机械地讲话了:“这狗真老实,它听你的。你牵着它,跟我来。”
啊,他也是在重复上次说的话,一定是塔塔控制他讲的。
黑宽边眼镜转身往里走了,我和塔塔跟在他后面,穿过走廊,我看到了手术室。
黑宽边眼镜推门进去,一切全同上次一样,他面无表情地说:“这狗个子太大,只能放到手术床上检查。请你让它卧到手术床上。”
而我又傻乎乎地对塔塔重复上次的话:“他请你卧到床上去,他是医生,当然可靠。”
“好,我听你的。”戴着青铜面具的塔塔跳上了手术台,卧到了手术台上。
黑宽边眼镜又在机械地讲话:“我要给它打针,它听你的话,请你帮我按住它。”
我挣扎着,竭力不想上前。
可我躲不开塔塔的眼光,一种奇特的力量推着我,到了手术台边。
我的手按住了塔塔的后背,嘴里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声音:“塔塔,你听我讲。你不是不想人类围剿你、杀死你吗?你不是特别渴望去找你的孩子吗?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你不是狂犬病狗,要想证明这一点,就必须做检查化验,也就必须要打针。”
天呀,我又说出了上次那些混账话。
塔塔歪着头,青铜面具后面,射出讥讽的眼光:“好啊,我听你的。”
黑宽边眼镜手里拿着针管走上前,要给塔塔注射了,亮亮的针尖已经逼近了塔塔的脖颈。
黑宽边眼镜笑了,眼睛里闪着阴险的邪恶的光。
啊,他又在给塔塔注射毒针呢。
上次他就是注射毒药杀死塔塔的,这一次为什么塔塔还让他这样做呢?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子大了。刹那间,我竟然摆脱了塔塔的控制,大喊出来:“塔塔,不能让他注射,那是毒针!”
塔塔不理我,青铜面具的脸看着黑宽边眼镜。
黑宽边眼镜怪模怪样地笑了,眼睛盯着手中的针管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是毒针,我就要注射。”
他握住针管的手,猛然一挥。
啊,黑宽边眼镜的手竟然转换了方向,用针头刺向自己的另一条手臂。
啊,他在给自己注射毒药,把整整一管药水全注射到自己的身体里。
空气死一般的宁静。
我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
黑宽边眼镜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针管,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声:“啊?怎么回事?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给自己打针了?”
他低下头去看针管。突然惊恐地大叫:“啊,是毒药!”
黑宽边眼镜看着手术台上的塔塔,声音颤抖:“是你?你是上次那条狗?”他像布袋子一样,倒了下去。
黑宽边眼镜死了,他的身体伏在手术台下。
塔塔站立在手术台上,它的眼睛从青铜面具里望着我,目光炯炯:“你最后说的话,暂时救了你的命,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事情远远没有完结,咱们还有一笔账要算。”
它的眼睛射出犀利的光,使我头晕目眩,脚下像踩着棉花,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