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苦乐人生(2)
这回麻烦了,该我挑了。去大连歌舞团,轻车熟路去了就能演;去大连话剧团,一切得从零开始。话剧?我还是个门外汉。正纠结的时候,二姐来建议了:还是去话剧团吧,歌舞团吃的是青春饭,老了怎么办?话剧团吃的是一辈子饭,年轻时可以演年轻人,中年时可以演少妇,老了可以演老太太。于是我选择了大连话剧团,迈出了我人生中举足轻重的一步,走上了当时觉得能吃一辈子饭的戏剧之路。
大连话剧团,历史悠久,积淀深厚,剧目繁多,群英荟萃,我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来到了这座艺术圣殿。
大连话剧团坐落在原鲁迅公园附近的一个绣花厂和五金交电商场之间的一个三角地带内,是日本人撤走后留下的一个剧场,后来听说还有一部分在南山上一座庙里,这个庙也是日本人建的。1979年10月的一天,二十五岁的我要去大连话剧团上班了,也不知怎么了还冒着汗,我推开话剧团的玻璃门,怯生生地问了门卫一句不该问的话:“这是大连话剧团吗(我来话剧团考过试啊)?”门卫一听:“怎么不是,你没看见门口的大牌子啊?”我回答:“看见了。”门卫:“看见了还问?进去吧!”他话说得挺冲,事办得也挺利索(大连人的特点)。这就进来了?正式进话剧团了?话剧团的走廊黢黑,地溜滑,正蒙着呢就听见那边呜嗷的吵闹声,我顺着声音从一个门缝朝里望去,原来,这里有人在排练。舞台(当时,大连话剧团没有排练场,就在舞台上排)上有五个人,三个男的两个女的,好像在吵架(后来知道他们扮演的是《雷雨》中的老爷、繁漪、大少爷、二少爷和四凤),摔碟子摔碗的。我正看着来劲儿呢,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看什么呢?”我一个激灵回过身来,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儿眼睛瞪得老大,手里拿着一个水杯,站在我面前。“你是不是刘美华?”老头儿说。我说:“是。”老头儿说:“到里边去看吧。”说完就走了。我就悄没声地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坐下了。这时只见刚才那个老头儿走到舞台上大声问:“刚才那个小姑娘呢?”我怯生生地站起来,“过来,上台来,我介绍一下,这就是刚从大连电业局调来的刘美华,现在,你就到后面去唱歌。”啊?来了就唱歌?我这正嘀咕着,老头儿的声音又传来:“你就唱《月儿弯弯照九州》,由近到远了唱,再由远到近了唱。”于是我就到后台唱歌了,为什么唱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一会儿大声一会儿小声,一会儿小声一会儿大声。“不行,要走动地唱,从近走到远,再从远走到近。”然后,我就从边幕条走到后台,再从后台走到边幕条那么唱。“哎!这就对了,知道为什么吗?以后告诉你。”我蒙了。后来《雷雨》演出了,每到第三幕我就从边幕条走到后台,再从后台走到边幕条那么唱。这就是我进话剧团演的第一个不露脸的角色。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小瘦老头儿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连话剧团著名导演、艺术家王成斌。
话剧《救救她》开演了,几乎全国都在演,那时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弄个什么戏,满哪儿都演。这不,大连话剧团也排演了,而且还挺火,后来又要拍一组戏,一个队演不过来了,领导就要我演里边的女一号李晓霞。哎呀!我才刚来,这怎么能行呢?于是我找到领导,想推辞不演。王成斌导演说:“小丫头,你就拿出你在‘业余’时的闯劲儿来,我信任你。”有了导演这句话,我就豁出去了。没想到,一个李晓霞竟然演了一百六十八场,到现在我也想不出来当时那股猛劲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有了《救救她》之后,我又演了不少有词的、没词的、唱的、跳的、丑的、俊的、老的、少的、不大的、不小的角色,沉醉其中,乐此不疲,晃悠晃悠,好几年过去了。
刚进入20世纪90年代,团里破天荒地要送几个演员到高等院校去学习,我就被派送到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进修。我很纠结,当时我母亲刚去世,我的孩子还小,才三岁,丈夫在大连造船厂工作,平时很忙,我怎么去呀!我在家抱着孩子,看着母亲的遗像,望着在厨房忙活的丈夫的后背,不禁长叹一声。丈夫听见我这一声叹息,回过身来:“好事来了你还叹气?”我说:“怎么去?”我丈夫说:“怎么不能去?”我没再吱声。谁知我那彪老公斩钉截铁、外带温柔地说:“刘美华!你一定得去,到大学深造一下,家里有我。”他二话没说帮我准备了好几天,又吭哧吭哧和我二姐抱着孩子把我送到去上海的轮船上。轮船离岸时我没敢看他们,我怕看见孩子哭。
到了上海,全新的学习和生活开始啦!一切都不一样,同学们个个都很洋气,个个都是当地的腕儿。学吧,撵吧!能听的课我都去听,人家去过周末,我在教室;人家去跳舞,我在教室;人家去逛街,我还在教室。只有一次没在教室,因为上海的夏天太热了,教室里待不住了,于是我们几个同学就商量着跑到静安寺宾馆大堂去了,那儿有空调啊。我们几个大姑娘小伙子靓啊,几句话就把大堂经理拿下,同意我们在大堂待着,还给我们送水喝。就在这个大堂里,我们同学几个侃出了小品《小镇产房》,参加了江浙沪滑稽戏小品大赛,在一等奖空缺的情况下获得了二等奖。在上海戏剧学院学习时,中央戏剧学院院长徐晓钟教授到学院做院际交流授课,我作为女一号以《但丁街凶杀案》片段做汇报演出。余秋雨教授每周一八点至十一点三十分也给我们上表演理论课,我们每次都要把先生折腾到下午一点左右才结束,没听够啊,并且还要他奖励我们蹄髈汤喝,耍赖呗。
喝蹄髈汤时,有时就会想家想孩子,想大发劲儿时就坐104路公交车到外滩看水,看着黄浦江的水直奔大海。想母亲时我就偷着找一个墙根底下烧点儿纸,给老娘祭奠祭奠。其间,二姐到上海给我送钱送吃的,我就抱着二姐不让她走。终于等到放假啦,我想孩子想得扛不住了,就花大价钱买了张飞机票,第一次坐飞机飞回家去了。回到家抱起孩子,牙牙学语的孩子还没忘记我这个远在千里、极不称职的妈妈,用地道的大连腔叫了一声“妈妈”,当时,我那个泪啊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两年的学习结束,我回来了,回到大连话剧团。在高等学府“镀了金”的我,回来就被导演黎军选中演一个乡土气息浓郁的小品《杀鸭》。原本去深造之前领导就跟我说:“看你长得钩钩鼻子凹了眼的,去上海就是让你回来演外国戏的。”这怎么刚回来就让我演一个整天和鸭巴子混在一起的农村老娘儿们?这反差也太大了!不过,演吧,还是演吧,其实通过学习,我早已意识到原来那种定位是一个误区。后来,黎军导演把我们两个演员撵到菜地里对词。我俩坐在垄沟里,旁边那块地种着大白菜,我俩对面堆放着一堆大萝卜,我俩各自拿了一个,用手搓了搓,吭哧吭哧就吃上了。这时,一位大嫂挑着粪桶来浇地,大粪勺子往菜地里一泼,哎呀我的妈呀,这个臭啊!我俩刚站起来要走,那大嫂看我俩嘴里还嚼着萝卜,就说:“逮吧逮吧(吃吧吃吧),介(这)东西有的四(是),随便逮,反正都是喂猪的。”说完她笑呵呵地继续用大粪汤子浇地去了。我俩那含有萝卜的嘴半张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站在那儿半天没吱声,突然噗的一声,我俩几乎同时把嘴里的萝卜吐了出来,笑得都躺到地上去了。还别说,那大嫂泼泼辣辣、口无遮拦的劲儿,倒是启发了我。
首届东北三省戏剧小品大赛开始啦,我演的这个整天和鸭巴子混在一起的农村老娘儿们,小品《杀鸭》里的老大嫂,获得了本届大赛的明星奖。我还真得感谢那位让我吃猪食、闻臭味的大嫂,这个角色的性格元素,好多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