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影(字码头读库·辽宁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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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男女关系(2)

从位置上分析,杜小蕊的左边是你,右边是吴志文,能够把手伸向杜小蕊,能够让这只手突破几层衣服摸到乳房的,也只有你和吴志文具备这个条件。

不管你怎么讲,反正不是我。

摸乳事件一时间成了全厂的热点,人们奔走相告,一些被推理得有模有样的故事像精灵般飞来飞去。有的时候连我自己也相信这些故事是真的了,或者是我根本没有经历这个故事,我不过也是一个道听途说者而已。更多的时候,我是茫然。

下班的火车上,我发现杜小蕊被挤在一节车厢的门口处,我犹豫再三,还是挤过人群,凑到了她的跟前。

我说,小蕊,你认为那只手到底是谁的?杜小蕊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向车门外,顺着车门玻璃我看见的是一座座移动的工厂和田野,有的瞬间工厂的烟囱还没有完全从视觉中消失,田野就已经把那个烟囱影印在其中了,好一阵,那个烟囱的影子才会从视觉中淡出,还原一个真实的田野。杜小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你想让那只手是谁的?我愣了一下,这句反问显然令我十分意外,我不假思索地也反问了一句,那么,你想让那只手是谁的呢?杜小蕊冷笑一下,说,我想有什么用,这只手不是你的就是吴志文的,这只手是你们俩谁的我都很痛心,你知道我对你们俩是最信任的,不然我也不会睡在你俩之间,可危险往往出自最信任的人,对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那只手不是我的。

一个豆,啪啦啦,不是你,就是他!

反正不是我的。

不管是谁的,谁摸了我,谁就得为我负责。

那个春天的晚上,我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睛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整个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地琢磨杜小蕊的那句话,“不管是谁的,谁摸了我,谁就得为我负责。”

我知道那只手不是我的,那么,那只手显而易见就是吴志文的了。以杜小蕊的理论推下去,吴志文既然摸了她的乳房,就必须为她负责,就必须娶了她。本该遭到谴责的流氓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便宜,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公平。

第二天上午,我把吴志文拉到一个没人处。我盯住吴志文的眼睛问,那只手是不是你的?吴志文冷笑一声,反问,你觉得呢?我说,我心里有数。吴志文说,你心里当然有数,因为那只手不是我的,所以那只手肯定就是你的。吴志文态度十分坚定,尽管我认定吴志文在撒谎,但心里还是隐隐地感到一丝庆幸,显然杜小蕊还没有跟吴志文说过那句话,如果吴志文也听到那句话了,一直对杜小蕊有觊觎之心的他一定会换一种说法,顺水推舟把这件事搞定了。

就在这天下午,罗大姐把我和吴志文都叫到了她的办公室。罗大姐用审视的目光看过我,又看了吴志文,然后低头沉吟片刻,这才抬起头说,今天叫你们俩来,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咱废话少说,自己交代问题和被我们认定问题那结果是不一样的,说吧,那只手到底是谁的?吴志文抢先说,不是我的。我扭头看了看吴志文的脸,我真想不通实际上摸了杜小蕊乳房的他居然会有一副无辜的表情,我鄙夷而又庆幸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过头用近乎亢奋的目光迎住罗大姐的目光。罗大姐问,你呢?我说,我交代,是我摸的。我的声音很平静,就像说是我摸了一个西瓜。罗大姐和吴志文愣愣地看着我,好半天才有了该有的反应。吴志文说,算你狠。罗大姐说,承认就好,你准备接受厂里的处分吧。

我和吴志文一起从罗大姐的办公室出来,刚走出办公楼,吴志文就一把抓住了我胸前的衣服,恶狠狠地说,你小子真不仗义,真下流,你怎么能摸杜小蕊的乳房?我认定吴志文是在表演,我冷笑几声,然后甩开吴志文的手,大步躲开了他。

几天以后,厂团委组织全厂的团员青年开了一个会。事先并没有说会议的主题,当一千多人坐定,全场静下来的时候,主持会议的罗大姐才说,今天的会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通过摸了杜小蕊的那只手,深挖思想深处的根源……有人在下边喊,到底是谁摸了杜小蕊的乳房?立即就有很多人附和道,对,我们要知道是谁摸了杜小蕊的乳房,我们一定要知道是谁摸了杜小蕊的乳房!罗大姐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声浪刚一退潮,罗大姐便说,大家不要着急,在我们做了大量的启发教育工作后,当事人主动交代了自己的不良行为,下面,请当事人自己走到前边来,做公开检讨。会场一下子静得出奇,人们用期待的目光罩住我和吴志文,我浑身冰冷,抖得不行,但我还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了前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前边的,我由冷变麻,几乎毫无知觉,冲着众人我的脸上居然充满了阳光般的笑容。

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然后便是集体爆发,大家不顾会场纪律,纷纷义愤满腔地指责我,你为什么要摸人家的乳房?你是怎么伸出那只肮脏的手的?你的手是从她的衣服下边还是上边伸进去的……摸乳,在这个会场里仿佛变成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字眼,大家说到这个字眼时,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阳光般的光芒。

我当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我脸上始终挂着僵硬的笑容,像一尊木雕泥塑。有个人拿着一本《卫生知识》突然冲出人群,对着罗大姐,也是对着所有人高嚷,我揭发,大家看啊,这本《卫生知识》就是在他的饭兜子里找到的。这个人说罢哗啦哗啦把这本《卫生知识》翻到最后两章,接着高嚷,看啊,他看这本书看的就是最后两章,这两章的纸都被他摸薄了,这最后两章都是性知识,他的思想太肮脏了!众人再次爆发,齐声嚷,太肮脏了,他的思想简直就是见不得人的臭狗屎!

我不知道那个会是怎么散的,摸乳事件就此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从此,我的名声坏了,一个有过流氓行为的人是无法进步的,先进生产者与我无缘了,入党提干与我无缘了,甚至升级涨工资也与我无缘了。厂里几乎没有人愿和我做朋友,见了我说句话就算恩赐了,我知道很多人背后会用难听的话议论我,冲着我的脊梁骨指指点点,严重的是杜小蕊居然也不理我了。我主动承认那只摸乳的手是自己的,完全是冲着杜小蕊的那句话,可是,看杜小蕊的架势,她几乎完全没有让我负责的可能,我找一切办法接近杜小蕊,她却想尽一切办法在躲避我。

我陷入孤独的深谷,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练功。我把一百支粉笔头插在一百个小孔上,一锤一锤砸下去,居然无一锤失手。我拎着焊把在各种各样的坡口上练焊接,成功率也是百分之百。铆焊不分家,铆工大都掌握一些焊工的技术,几年下来,我的焊工技术已经不比任何一个专业的焊工逊色。有一次全厂举行焊工技术比武,我居然轻取第一名。

这样的日子在三年后的某一天发生了变化,事情始于一次援军活动,某军港的建设工程中急需一批铆工的支援。军方的要求是,来支援的人手必须有高超的铆工技术,同时还要有高超的焊工技术。厂子在研究人选时,曾把我列入名单,后又因为我犯过男女关系方面的错误,名字被人从名单上划掉了。

我不服气,一个人敲开了厂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门开了,书记困惑地盯住我,问我有什么事。近万人的大厂,我认识书记,书记不认识我,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我首先做自我介绍,没想到书记打断了我的介绍,冷冷地说,我认识你。我没理由不惊讶了,问,书记您怎么认识我呀?书记依然冷冷地说,没办法,不认识你都难。我不得不想起了摸乳事件,身上立马打了一个冷战。

我硬着头皮说明来意,书记又一次打断我的话,说,一个犯过男女关系错误的人,你说能参加国防工程建设吗?我血往脑门上涌,反问,一个犯过男女关系错误的人,怎么就不能参加国防建设呢?我的反问居然一下子把书记给问住了,至少他愣怔了足够长的时间,他还极不自在地往窗外瞥了一眼。书记说,干革命工作,最需要的就是思想过硬,尤其是国防工程,需要的是信得过的同志,我的解释希望你能满意,你可以回去了。我冷笑了一声,说,我承认我犯过男女关系的错误,但我绝不承认我的思想不过硬,我热爱国家,忠于党,我的铆电焊技术数一数二,我要是参加援军建设,这援军建设就能多一份安全,多一份保障。我说得理直气壮,书记又一次语塞。我看出他的犹豫,于是又加了一把柴,说,咱厂组织的是十个人的队伍,他们的技术水平和我都有差距,如果因为技术水平不行而影响了国防建设,我第一个要到上级部门去控告。

书记换了一种眼神盯住我,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知道书记不是被我吓到了,而是我的话成功地拨动了他的心弦。我们的书记就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冒险去找他。我的情绪即刻亢奋起来,觉得自己的眼睛像灯泡一样灼灼地发着光。

你先回去吧,容我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几天后,在公布的十人名单中居然有我的名字,这个结果立即遭到一些人的反对。罗大姐看过名单后,怒气冲冲闯进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等她出来的时候,她的面色已经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我知道,厂里组建援军队伍的那段日子,也正是吴志文追求杜小蕊的高峰期。摸乳事件发生后的三年间,杜小蕊对我、对吴志文均采取躲避策略,无论干什么,她总是与我、与吴志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对杜小蕊的好是默默的,低调的,是在常常看似不经意之间帮助她,比如在火车上远远见她来了,待她走近时我会有意站起来,躲开,把难得一觅的座位让给她;比如她在焊工件,她是焊工,她焊工件时脸上是蒙着防护罩的,她此时除了焊点别的什么也看不到,我就会悄悄凑近她,把工件一件一件地搬到她的跟前,再把焊条一根一根地摆到她手能抓到的位置;还比如我会偷偷地往她的水杯里倒上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往她的饭盒里添一点点我舍不得吃的肉……吴志文对杜小蕊的好是夸张的,高调的,表现在常常当众送她一些东西,比如小食品,比如小饰品,杜小蕊不收,他便会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据理劝说,声情并茂,直到杜小蕊收下为止。吴志文也在火车上给杜小蕊让座,只要他找到了座位,便会铆足了劲,冲着杜小蕊高喊,小蕊,小蕊,你过来,我给你占座了!他的喊是冲着杜小蕊的,也似乎是冲着所有人的,他喊的内容也好像不是在说这儿有座位,而是在高调宣布他与杜小蕊的特殊关系……

十个人的援军队伍站到了俱乐部的舞台上,接受全厂职工的隆重欢送。团委书记罗大姐主持了这个欢送会,有女青年为十位队员佩戴了红花,红花虽然是纸做的,但在灯光的映照下却闪烁着晶莹的亮光,仿佛每一个花瓣上都挂着一层露珠似的。会场气氛热烈,当罗大姐说到我们这十个人中将产生一名支军英雄时,大家一起鼓掌欢呼,似乎这个英雄已经诞生,正在接受大家的祝贺。

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欢送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本来按程序罗大姐应该宣布台上的队员退场了,可罗大姐被一股激情所鼓动,她居然临场发挥,走到十名队员跟前,拿着话筒大声问,你们就要踏上征程了,谁还有什么要求吗?可以大声讲出来,只要合情合理,我和同志们一定会满足你们。我摇摇头,我想其他人一定会和我一样都摇摇头,但事情显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发展,其他几个人中居然有一个人开了口,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去,既响亮又嗡嗡地带有一种回音的效果,他说,我要求,在这个庄严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向一位女同志求婚。

这是个振聋发聩的要求,整个俱乐部仿佛被这个要求给镇住了,静场片刻,众人爆炸般欢呼起来,也是受这种情绪的诱惑,罗大姐也十分亢奋,当场应允。这个提出要求的人就是吴志文,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我最怕听到但又不能不听到的名字随后就出现在了会场的上空,扩音器又令它壮大了数十倍。

这个名字就是杜小蕊。

罗大姐说,请杜小蕊上台。众人附和道,杜小蕊、杜小蕊……我几乎毫无知觉地看着杜小蕊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推上了台。令我奇怪的是,杜小蕊本该窘成红萝卜的脸居然不红不白,看样子十分平静。

吴志文跨前一步,像时下的相亲节目那样,向杜小蕊做真情告白。

小蕊,你知道吗?自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我工作这么出色,全因为心里装着一个你呀!在今天这个光荣的特殊的日子里,我向你求婚,你能嫁给我吗?

我想嫁给英雄。

英雄只会有一个呀!

对,我只想嫁给这个英雄,如果你成为这个英雄了,我一定会嫁给你,如果你们这十个人中任何一个未婚者成了英雄,只要他愿意,我同样会同意嫁给他。

掌声涌起,大家用掌声对杜小蕊表示支持。罗大姐顺水推舟,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期待着英雄的出现吧!掌声再次涌起,潮水般淹没了俱乐部。

在望不到边际的滩涂上,悬空着一条据说是输油管线的管道,这条管线距海平面足有十五米以上,我们援军队员的任务就是要在这条管线上作业,该用铆钉连接的地方用铆钉,该用电焊连接的地方就用电焊。高空作业没有胆量是不成的,光荣的是我和其他九位队员都有足够的胆量胜任这一工作。

说是铆工,实际干起来用电焊的活儿更多一些,好在我们这些铆工个个都是电焊的高手,扔下锤子就是焊枪,军方对我们的工作能力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