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人房间1 布雷台尔
第八层楼走廊尽头,老画家瓦莱纳的房间左边原是一间用人住房。眼下这间下房归住在三楼右侧大套间里的德博蒙夫人所有,作为考古学家费尔南·德博蒙的遗孀,她同两个外孙女安娜·布雷台尔和贝阿特丽丝·布雷台尔住在一起。贝阿特丽丝年龄最小,才十七岁,是一个天资聪颖、才华出众的学生,正准备投考巴黎赛夫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她得到严厉的外祖母的允许,可以到这个自成天地的小房间里用功学习,但是不能在这儿住宿。
房间的地面铺着红色地砖,墙上贴着绘有各种小灌木的墙纸。尽管房间狭小,贝阿特丽丝还是邀请了班上的五位同学。她自己坐在写字台边一把四条腿雕成羊骨形的高背椅上,身上穿着一条背带裙、一件红衬衫,衬衫的袖子稍稍膨起,右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支香烟,她看着香烟慢慢地燃烧。
一位女同学穿着一件白色亚麻布长袍,倚门而立,像是在仔细端详一幅巴黎地铁图。另外四个姑娘都穿着牛仔裤和条纹衬衫,围着一套放在托盘里的茶具席地而坐。托盘放在一盏台灯旁边,台灯底座是用一只小酒桶做的,就像圣伯纳犬脖子上挂的那种小酒桶。一位姑娘在倒茶。另一位打开盛着小方块奶酪的盒子。第三位在看一本托马斯·哈代的小说,小说的封面上印着一个虬须汉子坐在河中间的一条小船上钓鱼,河岸上站着一位顶盔掼甲的骑士,像是在呼唤他。第四位同学心不在焉地观看一幅版画,画面上一位主教正俯视着一张桌子上摆的滚球游戏。滚球盘是用一块状如网球拍夹子的梯形木板做的,上面刻有二十五条排列成菱形的滚道。滚球是一些大颗的珍珠,放在右首的一个黑绸垫子上。这幅版画明显地模仿保存在圣日耳曼昂莱市博物馆里的博斯名画《魔术师》,不过标题饶有趣味——尽管令人难以理解——以哥特字体写着:
喝汤时喝酒,
临死滴酒难入口。
费尔南·德博蒙自杀以后,留下他妻子维拉独自一人带着六岁的小女儿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从来没有见过她父亲,因为父亲远离巴黎去坎塔布连山考古,她很少见到母亲。母亲维拉是一位在欧美巡回演出的歌剧演员,并没有因为与考古学家的短暂婚姻而中断其舞台生涯。
维拉·奥尔洛娃——这是她成名的艺名——于20世纪初出生在俄国,十八岁时离家出走,先在维也纳定居,并在私人音乐演出联合协会师从勋伯格学习音乐。后来她跟随老师到了阿姆斯特丹,勋伯格返回柏林后他们分手了。她独自一人来到巴黎,在艾拉厅演出了好几场独唱音乐会。观众对带朗诵的演唱技巧很不习惯,并为此对她进行各种恶意嘲讽和起哄,只有少数狂热的崇拜者支持她。尽管如此,她还是成功地在以舒曼、胡戈·沃尔夫的歌剧和浪漫曲以及穆索尔斯基的抒情歌曲为主的节目中,加进了几段维也纳学派的声乐剧,向巴黎市民做展示。在奥尔法尼克伯爵举办的一个宴会上,她应邀演唱了阿尔科纳蒂的歌剧《奥兰多》最后一场安杰莉卡唱的一段歌曲:
我爱你,我的心在颤抖,我要死去了……
就是在这次宴会上,她遇见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那个男人。但是由于她越来越受欢迎,被多方邀请,整天沉浸在成功的巡回演出之中,有时全年在外,因而同费尔南·德博蒙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极短,而他除了去现场考证他那些奇妙的推测以外,也是整天待在工作室里。
他们的女儿伊丽莎白出生于1929年,由其祖母老德博蒙伯爵夫人抚养,只有当歌唱家母亲为了躲避演出经纪人越来越多的要求,而有意到德博蒙家族在莱迪尼昂的城堡短期休息的时候,伊丽莎白才能见到她的母亲,这样的机会一年里只有几周。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快结束时,伊丽莎白十五岁了,维拉才放弃了音乐会和巡回演出而从事声乐教学,把女儿接到身边,在巴黎定居下来。但是维拉离开了五光十色的剧场、宴会,再也见不到演出后人们向她抛撒玫瑰花的场面了,她的脾气因此变得暴躁而专横。很快,年轻的女儿就对她的管束表示出了不满,一年后离家出走。从此,维拉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女儿。尽管千方百计地寻找,但都毫无结果。直到1959年9月,维拉·奥尔洛娃才收到女儿的消息,同时也获知了她的死讯。伊丽莎白两年前同一个比利时的泥瓦匠弗朗索瓦·布雷台尔结婚,住在阿登省的肖蒙-波尔西安。他们有两个女儿,老大安娜一岁,老二贝阿特丽丝刚出生。9月14日星期一,一位女邻居听到屋子里孩子的哭声,想进屋去看看,可门是锁着的,她进不去,只好求助于守林员。他们在外面大声呼叫,可里面除了孩子越来越响的哭声以外,毫无反应。后来在村里其他居民的帮助下,他们撬开了厨房门,冲进卧室,只见夫妇俩赤身裸体地躺在血泊中,喉管已经被人割断了。
维拉·德博蒙当晚就接到通知。她呼天抢地,全楼都能听到她的哭叫声。巴特尔布思从门房那里听到消息,立即提出帮忙,派自己的司机克莱贝尔连夜送她到出事地点,次日清晨她赶到肖蒙-波尔西安,将两个小女孩带回了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