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搭子(3)
一个棋牌室混不下去,便换另一个棋牌室。但换来换去,终归都是些不挣钱的小活儿。赢下几个散碎钱,勉强买些菜,交交水电费。而更让亚飞觉得沮丧的是,终日坐在那些老头老太太中间,自己身上总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这味道让她觉得心里很绝望。她想,自己再这样下去,可就真的老了。
隔天,亚飞到南门的一家顺城棋牌室打牌。这棋牌室亚飞和小美一起来过,这里比那些坐满老头老太太的棋牌室要好,有时也能遇上一两桌好的牌友。老板赵顺成跟亚飞认识,今天亚飞来,也是他打来的电话。赵顺成说棋牌室里有桌牌,三缺一,问亚飞有没有兴趣,有兴趣可以过去玩一玩。亚飞赶紧应下了。现在,像这样的好活儿不多。
亚飞去了。一桌几个人,她都不认识。坐在亚飞上家的是开干洗店的,下家据说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夫人,她的手很胖,香肠一样的手指上戴着三四个亮闪闪的戒指,似乎是专门招引别人来抢。还有一个人,没介绍自己是干什么的,坐在亚飞对面。五十来岁年纪,看上去眉目柔和,面善得很,倒是不像圈子里的人。
这天,亚飞的手风很顺,干洗店那个人又总是不停地在打电话,很少顾着下家的牌,一圈下来,几乎就是亚飞一个人在胡。
几副麻将下来,副局长的妻子有些不乐意了。
你这手怎么这么顺,不会动了手脚吧?
亚飞听了,一肚子的火。但她没有发脾气,难得遇上一桌稍微大些的牌,而且自己手气这么顺,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就把牌局砸了。
亚飞笑笑,说,哪里会,你应该看得出来的,我只是手气好。
又打了几副,亚飞仍旧手气很好,副局长夫人就把气出到了干洗店那个人身上。
你别打电话了,打得人心烦。你多摘摘牌,别老这样放下家。
干洗店的人一看副局长夫人发火了,赶紧赔笑脸,他似乎有些畏惧她。
实在对不住,店里太忙。
忙就不要出来打牌了嘛。
呵呵,局长夫人让我来打麻将,我怎么敢不来。
接下来,干洗店的人开始拼命摘牌,但亚飞的手已经顺了,怎么挡也挡不住。副局长夫人又开始说风凉话了。
这老赵的棋牌室也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什么人在打牌?乱糟糟的。下次我跟我老头子说一声,教育系统的人一个也不准来这里打牌。
干洗店的人就说,那老赵可要急了,现在打麻将的就属老师和医生多,你不让老师来打,不就是折了老赵一条腿嘛。
哼,我管他那些。
见亚飞手气太好,副局长夫人提出要搬方。搬方就是扔色子将大伙儿的位置调换一下,换换方位,换换手气。
搬好了以后,副局长夫人竟坐在了亚飞上家。她一脸阴谋得逞的得意神情。
这下你好放心了,我可一个牌都不会让你吃的。反正赢不赢钱的,我都不在乎,我就不信你的手气真有那么好。
这时,那个一直坐在亚飞对面的男人有些看不下去,倒是帮亚飞说了句话,你也不要这么说,打牌嘛,何必搞得跟打仗一样?
搬方后,还是亚飞第一个坐庄。亚飞刚要掷下色子,副局长夫人却一把伸手拦住了她。
你慢些,你慢些。
副局长夫人站起身来,用左手抓住色子,然后弯下腰,将色子在裤裆处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她的右手从身后绕到裤裆附近,将左手的色子接了过去。
副局长夫人坐下,将色子扔到了桌面上。
我看你手风还能顺到什么时候。
6
那天在顺城棋牌室打过麻将后的好几个礼拜,亚飞都没摸过牌。一看到麻将,她就想起副局长夫人的裤裆。亚飞不是个脆弱的人,但想起那样的事儿就让她感到恶心。那天回到家里,她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号码。她想跟儿子说说话。可电话那头的儿子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似乎是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电话那头不时传来一阵阵杂音。说了几句,亚飞就将电话搁下了,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自己都过了五十了,可就是这么个年龄,自己却连个说说话的对象都没有,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亚飞想,自己是不是该考虑换一个活法了?她不想再打麻将了。虽然这几年在牌桌上,什么样的事情,她都碰上过,那天顺城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可这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她就是绕不过这个弯去。
亚飞想,兴许是自己年岁大了,年岁大的人脸皮终归是要薄一些。
亚飞想过去老庄那里做服务员,但一想到老庄儿媳妇的那副嘴脸,她马上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自己能干什么呢?亚飞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现在想起来,她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事情好干。亚飞没念过几年书,也不认识几个字。早些年,她帮别人看过店,服装店、书店,她都干过。但这样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自己已经老了,有时候看看镜子里的脸,都觉得吃惊,怎么就那么老了?现在那些店里招来的服务员,都是外地来的小姑娘,一个个新鲜萝卜似的水白粉嫩,要的工钱还低,看自己镜子里的这张脸,怎么跟他们比?
琢磨来琢磨去,亚飞发现自己也只能吃麻将这碗饭,她没有别的活路。但吃麻将饭没有搭子不行,归根结底,自己还是得要个搭子。像自己这样,单枪匹马地四处胡乱去打,太累。而且这样钱来得也慢。自己需要钱,等到了夏天,又该给儿子交学费了。对于亚飞来说,那是一笔大开支,自己根本周转不过来。
这天,没什么事儿,亚飞睡到很晚才起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个人在家,她也懒得做饭,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吃面。亚飞没有去老庄那儿吃麦虾汤,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老庄那里吃麦虾汤了。她还欠着老庄五千块钱,她不好意思看见他。
亚飞要了碗面,坐在角落里吃。吃了一会儿,对面又坐了个男人。那个人也低头吃,吃到一半,那个男人忽然停下来看亚飞。
怎么是你呀。
亚飞一看,觉着这个男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很快她便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在顺城棋牌室一起打牌的那个男人。那天他还帮亚飞说过话来着。说实在的,这是那天唯一给亚飞留下好印象的人。
亚飞说,是你啊,真巧。
是啊,是挺巧的。呵,这儿的面味道还挺不错。你经常在这儿吃吗?
是的,我家就在这附近。
男人“哦”了一声,又低头吃面。
你呢,你也住在这儿附近吗?
男人说,不是,我住在北门,就是阀门厂那边。今天和几个朋友在这儿附近打牌,散了就过来随便吃些。
哦,是吗,你经常打牌吗?
是啊,呵,不打牌又能干什么?打打牌,消磨消磨日子,还能挣几块香烟钿。
亚飞听了,心里一动。
男人又说,不过,现在一个人出门打牌很难啊,外面的牌局搭子太多。
亚飞说,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吃了。
男人问亚飞,你也常打牌吗?
是啊,就像你说的,闲着也是闲着,打打牌可以消磨消磨时间。
男人看了亚飞一眼,笑笑,没再说话。
吃完了面,男人抢着付了钱。亚飞推辞了一阵,没推掉。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口,即将分别时,男人忽然对亚飞说,对了,我下午还有场牌,有兴趣就一起去吧。
下午的牌局在西门大花坛旁边的一个小区里。两个人是打的去的,在路上,男人告诉亚飞,自己叫陈天行,让亚飞叫他老陈就好了。亚飞觉得老陈这人不错,牌也打得很有分寸。老陈的牌看起来不动声色,稳稳当当的,可关键时却十分老辣,摘牌时滴水不漏,放牌时又狠又准。一来二去,很快,亚飞和老陈之间便有了默契。
这天下午,亚飞和老陈两个人一共赢了三千。老陈赢了两千,亚飞一千。从小区里走出来时,老陈将五百元钱塞给亚飞。亚飞推辞着,不肯要。
亚飞说,这是你赢的,我怎么能要。
可老陈却说,我们两个一起来的,赢了钱自然是要对半分的。
亚飞听了,心里有了数,老陈的意思是经过下午这个牌局,两个人就算是搭子了。亚飞将钱接了过来。
老陈说,下次有空再一起打。
亚飞说,行的。
7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亚飞对老陈很满意,打牌稳,不喜欢冒风险,手里有生牌,即便再好的牌,他也宁可不胡。而且他脾气好,对亚飞很照顾,哪副牌亚飞打错了,他不说,事后也从不计较。亚飞觉得自己挺幸运,刚愁着搭子的事情,便遇上了老陈。
这段时间和老陈打牌,亚飞的手已经缓过来了,她想自己也应该把钱还给老庄了。老庄平时这么照顾自己,不能因为这么点钱的事儿,就这样一直避着他。还好钱,下午,老陈那儿还约了场牌局呢。
亚飞将钱准备好,准备去老庄那里。半道,手机响了,亚飞一看,竟然是小美。亚飞感到有些惊讶,小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自己打电话了。
小美说自己现在在永和豆浆,问亚飞吃过没有。亚飞说没吃,小美便让亚飞过去一起吃。
永和豆浆是亚飞和小美以前经常去的。亚飞喜欢吃咸鱼茄子饭,小美则喜欢吃炒饭,蛋炒饭,扬州炒饭,反正是炒饭她都喜欢吃。不过,和小美散了后,亚飞就再也没去过了。
搁下小美的电话,亚飞没去老庄那里,改道去了永和豆浆。
亚飞看见小美的时候,吓了一跳。小美的脸色很难看,像打了蜡一样,似乎很长时间没睡够的样子。亚飞到时,小美已经帮亚飞点好了一份咸鱼茄子饭。
小美问亚飞最近有没有出去打牌。
亚飞微微一怔,说,偶尔出去打打。
小美说,哦,一个人去的啊?
亚飞心想不能跟小美说自己找了新搭子的事情,便随口应了一声。
小美说,我找了个摊子,下午一起去。好久没打了,手痒得很。
亚飞一愣,没想到小美一见面便约自己打牌。要知道下午老陈已经给自己安排好牌局了。
小美看亚飞有些迟疑,便拉了亚飞的手,说,亚飞姐,好久没一起出去打牌了,你可别拒绝我啊,再说了,我摊子都约好了,不好推辞的。
亚飞想了想,便给老陈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得去处理一下。老陈没说什么,但从电话里不难听出老陈的不悦。这样的事儿,换了谁都不会高兴。亚飞知道现在寻一个摊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有时候,一次失了约,那这个摊子就永远黄了。
走出永和,小美便伸手拦出租车。
亚飞问,你的车呢。
被朋友借走了。
两个人打车到了海阔天空大浴场,下午的牌局安排在这里。这是亚飞第一次到浴场打麻将。两个人在浴场里洗了澡,然后换上浴衣,到三楼的棋牌室去。亚飞觉得有些不大适应,穿着浴衣打牌,总觉着有些怪怪的。
走到棋牌室,另外两个人已经等着了。一男一女。那个女的,亚飞倒有些面熟,似乎在哪个地方一起打过牌的,但她想不起来。
这天的牌局很大,亚飞好久没打过这么大的牌了。她有些紧张,小美可没跟她说下午这牌有这么大。虽然是带了搭子来的,但牌太大,便打不好。小美实在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早知道牌这么大,她是断然不敢来的。但既然坐下了,亚飞也不好说什么。这是小美应的牌局,再怎么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
这天下午的牌,亚飞打得很谨慎,极少出生牌。有时,摸上一张把握不准的牌,她便将桌面上的散牌反复地看,掂量手里这张牌的风险。亚飞知道自己输不起。但小美却不一样,似乎根本不知道这牌有多大。只要有机会,她就努力做清一色。她几乎不摘牌,只要是做一色用不上的,多生的牌,她都敢往外面打。
亚飞看了看小美,感觉小美心里有事儿。要是旁人这么打,自己肯定疑心她是在放下家,但小美不会。亚飞了解小美的性格,再怎么样,她也不会设局害自己。她肯定碰到什么事了。按照亚飞的考虑,像这么大的牌局,不用做一色,能和个一番两番,也能有几千的进账,一个下午下来,也是很可观的。但小美却不一样,她不是打麻将,而是在赌博。小美看上去很想赢钱。
一个下午下来,小美输了两万多。从浴场出来时,小美的情绪很低落。亚飞看着她,将自己赢的一千块钱点了一半给她。照理说,亚飞是不用给小美钱的。下午这牌,小美没打好。按照以前的规矩,这样的牌局,亚飞是不用给钱的。
小美不肯要亚飞的钱,但亚飞却硬塞给她。随后,两个人一起去吃晚饭。吃饭的时候,亚飞还安慰小美。
没事儿,小美,一场牌而已,以后多的是赢钱的机会。不过下次可不敢打这么大的了,让人心惊肉跳的。
小美不说话,用筷子反复捞着碗里的面条,却不吃。亚飞猜想可能是小美和那个晓波之间出了什么事儿。但这样的事情她现在问不出口,要是以前,她会问,但现在再跟小美在一起,她觉得有些话已经不大合适了。
分别的时候,小美开口问亚飞借钱。亚飞有些犹豫,她身上是有钱,但那钱,是她留着还给老庄的。但她看着小美,又不忍心不给。亚飞暗自叹口气,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上辈子欠了小美的。
隔天,老陈又给亚飞打电话来了。老陈说,昨天运气好,本来约好了打牌的那两个医生有一个正好临时有手术,来不了,换了今天。
老陈和亚飞约好在亚飞家附近的面馆见面,然后两个人一起去老陈找的那个摊子。在路上,老陈细心地问亚飞昨天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亚飞含糊地回答过去,她不愿意说太多,这本就是个谎言。亚飞换了个话题,说起了老陈的情况,一说才知道,原来老陈也是单身。老陈早年当过兵,复员回来曾结过一次婚,但一直没有生孩子。后来,老陈的女人生了乳癌,死掉了,老陈便一直单身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