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工作的意义
1.
我们应该怎么去看待工作?首先它是个生活必需品,其次它剥夺了你很多去思考生活意义的时光,最后它就成了你的生活。以前在寝室床上躺着的时候,我也想过将来的自己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活下去。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霹雳游侠,自从我学会了开车才知道,你首先得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无论马力如何,起码是属于你的,你才能够开着它四处漂泊,去邂逅,去感悟。我梦寐以求的目的地是西伯利亚,虽然很多假文艺的人都把西藏视为净化心灵的归宿,毕竟那里全球最高,空气稀薄。我们站在高处时总会有难以形容的情怀,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渺小,世界被自己踩在脚下,牛气哄哄的。而我则喜欢西伯利亚的苍茫,万里无人,世界都是你的,还有什么比成为无人区里唯一的人更不得了的?
杂志社的工作简单枯燥,我到点上班,到点下班。早早地过去烧水煮咖啡,然后就坐在最角落的办公桌上玩扫雷,等着其他同事不愿做的杂事纷至沓来。我正处于马斯诺需求理论最低端的生理需求状态,即便它如此之低,可我并不认为我在这个领域里就过得足够成功。生理需求主要包括呼吸、水、食物、睡眠、生理平衡、分泌、性。
【ADE:范围伤害的简称。比如化学老师拿起一只粉笔头向你砸来,这就不会是AOE;但如果化学老师拿起一瓶硝酸泼过来,这肯定就是AOE!】
我每天呼吸着杭州人民原创出来的霾,喝着略带腥味的水,吃着杂志社比学校食堂还要惨的工作餐,以及每天只有四小时的深度睡眠,内分泌严重失调,别说生理,就连心理都不平衡,也许唯一能勉强够得上满足的只剩下性了。
上班后我才更迫切地觉得,男人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白天要在岗位上奋斗,下班了要在网吧里奋斗,睡觉前还要在章杨身上奋斗。这些所谓的奋斗其实仔细一看,哪样不是在付出。
办公室里的那几个女人,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商量哪又开了有特色的餐厅,网上又淘了什么衣服,当下街头风格的动向,指甲哪里做得好等。这些都是女人的谈资,只属于她们,不属于男人,你要是认为可以通过这些获得她们的好感,就大错特错了。她们更希望听到的是你对世界的看法,对工作的态度,以及对未来的规划,这才是她们需要的特质。你若滔滔不绝地跟他们聊着河东路的生蚝、最流行的574新百伦、时尚前线的淘宝店,她们只会觉得你是个娘炮,一大男人没事关注这些不是同性恋是什么?
2.
Sherry拿着文件走过来说:“王小帅,拿到一楼去复印,一式三份,快点啊。”
“等一下,我马上就打通了。”我有些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扫出来的雷。这些天我的扫雷技术已经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我每天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在扫雷耗时上超越昨天,争取每天进步一点点。今天我的状态特别好,眼看就要打破自己的用时纪录了,Sherry却在这个时候拿了文件来。
“我说你是来工作还是来玩游戏的啊!有点儿职业操守行不行?”
我无奈地关掉了扫雷,错失了一次绝好的破纪录的机会,难免有些失落。杂志社租在杭州天目山路的一家写字楼里,一楼有个打印小店,承接整栋楼的文字处理业务。其实我们单位自己也有个复印机,应该坏了有段时间了,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堆些杂物。
杂志社的老大是个带无框眼镜的老男人,每个月不定期地会来视察几次。在他到来的那几天,从总编到我这个打杂的都摆出一副呕心沥血随时准备牺牲在岗位上的状态,认真地坐在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欣赏Windows的碧草蓝天。
老大有个小秘,每次都会随行,一口一个干爹地喊着。我心想这才算是成功人士,要是我到了那个有心无力的年纪,还能有个嫩绿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撒娇地喊我一声干爹,该多么有成就感。我扫视了一眼旁边的小年轻,我猜他一定也在想我现在正在想的,等他们到了那年纪,要是也有个年轻女孩……这就像电影《盗梦空间》一样层层套叠着。
老大一走,那个土匪总编自然就成了这里等级最高的Boss,踩着饭点来上班,吃完就在自己单间办公室里看八路军手撕鬼子的玄幻连续剧。看累了就躺对面的皮沙发上睡一会,这一觉基本上都要睡到快5点。醒来后就泡上一杯普洱,看看股市,了解下自己买的股票涨跌。要是涨了,他就出来随便找两个员工表扬一下;要是跌了,他就随便找两个员工批评一下。所以我们其实就是股市里的十字星,拉红还是走绿完全看总编怎么操盘。
3.
我每天企盼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什么时候吃午饭,二是什么时候下班。这样也好,至少生活还有希望,先不管大小,有总是好的,多少活得像个动物。
下班后我就坐公交车直接去网吧,然后在网吧叫些外卖吃,这附近的外卖我已经吃了三年。这三年来,外卖老板就指着我们这些人过活,早上他摊鸡蛋煎饼,一直卖到十点,然后中午就开始炒大锅饭,顺便还得招呼一下有些条件优越的同学插进来的小炒业务。晚上就到了一天事业的顶峰,一人爆炒三个锅,所以这里出来的成品经常有的齁咸,有的无味。这也怪不得老板,毕竟他那么忙,把盐放错了锅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应该算是离我距离最近的励志故事,从早到晚地这么忙碌着,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当然肯定不是担心我们上网时饿着,他甚至连宵夜都不放过。店门一点准时打烊,关于这个问题以前我专门问过他。他告诉我来这里上网的学生一般都是下午五六点叫上一份外卖,这样到了晚上十一二点就差不多要饿,所以一点关门差不多了,自己还要休息的。
你看,一个外卖店老板,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肚子,我真的希望他能够过得好,将来干不动的时候就回老家盖一栋宅子,在院子里支一躺椅,旁边放着泡好的龙井清茶,不再掌勺,饿了就打个订餐电话,让那些渴望过上他这种生活的新生代老板炒好了给他送到嘴边。
我坐在显示器前吃着淡而无味的炒面,看着×神的视频,他是从浙×大走出去的世界冠军,虽然我们不属同一校区,可抬头是一样的。他在这个领域至少是成功的,而我不是,我和他的世界被一个液晶显示器分隔开,这头是我,那头是他。
环勇拿了沸蓝网盟的宣传彩页来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说:“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啊,全彩的,哟呵,这就是你说的女子战队,你看看这几个小娘们……”我注视着彩页中间这一字排开的五个女人,目光停留在最左边的那个扎着马尾辫、带着棒球帽的女孩身上。
“这……这个人……”我一脸惊愕。
“怎么了?”
“小傻,这人是小傻!”虽然她现在留着齐刘海,又有帽子的修饰,可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她的表情依旧冰凉,哪怕是化着最浓烈的妆,依然掩盖不了她的冷艳。
“我怎么觉得不太像。”环勇拿过来端详。
“我不会认错的。”
“那你厉害,在我看来女人化了妆都一样。”
“什么时候报名啊?比赛又是什么时候?你朋友各就各位没有?”
“上面不是写着嘛,下周一报名截止,比赛要下旬了。小傻她们那个女子战队直接晋级八强的,我朋友那没问题,瞧你那猴急的模样,先进了八强再考虑其他的吧。”
至今我只跟小傻交手过两次,一次是现在这个网吧的中单Solo大赛,我被她用“精灵龙”打爆。第二次是学校的dota赛,她跟环勇一起被我和强子打败。小雯是不喜欢她的,她总是觉得我和小傻之间有什么,我又懒得解释。我相信大多数的男人在这样的事情上都懒得解释,有的东西在女人的逻辑里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她们认死理儿,觉得你有,你就是没有也是有,我们早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被否定。更何况在当时我确实对小傻心存一些小小的情愫,不过还来不及发芽就被战队解散的沙尘暴掩杀了。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和小傻久别重逢的画面。在沸蓝网盟的圆形休息室里,我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米五长的玻璃茶几。我们彼此注视着对方脸上被时光雕刻过的痕迹。我走上去抱住她,说:“我很想你!”
她也搂着我说:“我也很想你!”
“我可不可以亲你一口?”
“不可以!”
“为什么?”
“我今天没刷牙。”
“没关系,我今年也没刷过牙!”
“那就好!”
“来吧!”
我们互啃了一会,小傻推开我说:“老娘受不了啦!”
“忍一忍,大家这么久没见,不要扫兴。”
“对不起,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你让我感觉在吃屎,就这样吧,以后不要联系了!”
“你傻笑什么呢?快选人!”环勇把我重新拉回现实。我手一抖选了个“米波”(狗头人,dota的一名英雄的名称),环勇盯着屏幕愣了一会说:“脑残吧,你要拿这个英雄来辅助我?”
“我可以打野。”我死活不肯承认自己选人存在失误。“狗头人”这英雄在dota2比赛里并不算太吃香,用的人也不多,主要还是吃经济又容易被针对,虽然可以用分身去刷野,不过现在大家的gank节奏那么快,带着“雾”一抓一个准。
我们在“天辉”方,环勇使用“炼金”走下,中路是他朋友的祈求者“卡尔”,上路是他朋友的“飞机”,辅助本来应该是我,可是我选出了“米波”,所以线上只能是由“暗影恶魔”来辅助。不过这样也好,我安心打野,看我做出“跳刀”后怎么带翻全场。
可当我真做出“跳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不会使用“跳忽悠”的技术,好几次都是我主身跳进去,发现忘了“忽悠”,对面杀我都快杀起内证了,我到哪对面都有3个人过来围剿。他们肯定觉得这游戏玩得值了,就没见过这么傻的玩家,我们往往把这种行为称为“痛打落水狗”。
环勇说:“团战你在后面撒网就好了,跳刀也卖了出肉装吧。”你听听,他居然让我这个金牌辅助,去干海边渔民的活。我当然不能照做,从树林里一个跳大,这次成功带来两个分身,还有一个正在千里迢迢地从上路往下路赶来。血量本就不多的“主宰”被我瞬间打残,开了旋风逃跑。哼!哪里跑!哥可是“飞鞋”,观众朋友们,我的第一个人头就要来了,我饱受了二十五分钟的摧残,终于要扬眉吐气一回了。我离“主宰”越来越近,我算好距离抛出一张大网,将其牢牢地固定在荒芜的亡灵土地上,三步、两步、一步,“米波”抬起了它的小铲子,我嘴角也扬了起来。
在我马上就要得意地整理发型时,“米波”突然倒下了。我看到屏幕左上角出现了“恶魔巫师”和“斯温”的奸笑。靠!居然在半路一套技能秒杀了我的赶路分身。
在我精湛的演技下,连对面的“斯温”都肥得跟东坡肉似的,砍“卡尔”就如切薯片一样。我们这边经济最好的当然是环勇,可还是无法阻挡连酱油都肥的“夜魇”进攻,最终在我这个卧底的帮助下,我们输掉算是新队成立以来的首场训练赛。
环勇的朋友从上海打电话来骂娘,他陪着笑跟他们用沪语交流着。我只能听个大概,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会专门打个长途来表扬我。
“王小帅,你要是这个态度别说进八强了,连小组赛都出线不了,刚才只是一支路人队伍,你看看你都死成什么样了!”
“我态度没问题,只是没发挥好。”我强词夺理,我这人就是听不得别人的指责。
“还想不想好好玩了!”
“爱他妈谁谁!”我站起来走了。
杭州的冬夜总是冷得让人心碎,我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没有方向地走着,有些悲伤。其实我并不是讨厌环勇,只是讨厌他的朋友们,第一次跟他们在一起开一次黑,就让人感觉那么不舒服。我经常想“最重要的”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些曾被我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都随着我的成长纷纷被排除。
4.
转眼间就到了期考,章杨索性把行头全都搬进了她给我租的公寓,誓与我共生活。理由是这里通宵给电,二十四小时手动空调,看书累了还能舒服地洗个热水澡,更重要的原因是,能天天看到我。
我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看书,不是看我。”
“你比书重要。”
“少来这套,你现在不好好看书,将来拿不到毕业证有你受的,你看看我,多么反面的教材摆这呢。”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叫人好好看书的一天,以前这样的话都是小雯对我说,我就在旁边陪着笑,手里拿着塞林格的小说。
“我才不怕,我将来要是找不到工作,你可以养我。”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都是你养的。”
“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有出息了。”
“那你就是说我现在没出息!”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前途一片光明。”
“我真没看出来我身上有什么能发光的材料,我就一跑腿烧开水的。”
“那也比那些除了花爹妈钱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强。”
“哎,好想当个废物啊。”我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天花板。
我的工作枯燥至极,这就是我用四年大学换来的。却又怪不得别人,谁让我的证是假的,底气只能到这。好的公司自然会有严苛的审核,到时候找不到工作是小,人家当场报警可就麻烦了。我整日被时间消费着,扫雷水平都能参加奥运会了,当然前提是得有这个项目。其实这还真不好说,电脑技术发展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Windows里的游戏不还是扫雷和蜘蛛纸牌吗?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相信该项目一定如乒乓球一样成为国技,毕竟我们这无所事事的人太多,随便派个把公务员出去,绝对包揽前三。
下午总编突然找我去办公室谈话,他品着普洱问我:“在这工作多久了?”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我在这多久您不知道啊,您老人家连我哪天迟到了几分钟都一清二楚。可嘴上还是说:“快半个月了。”
“感觉如何,还适应吗?”
“还行吧,挺好的。”我口是心非。我厌恶极了这份工作,自从我来了以后所有人都比以前懒了一倍,甚至过分到连打开水都不乐意挪步了,只需要招呼我说:“王小帅,我的热水瓶里没水了。”他们觉得既然你负责了茶水间,那帮他们满上就是你分内的事。有次我请假去考科目四,他们居然一天滴水未进,差点没枯死。第二天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王小帅,我们现在才发现你的重要性。”
“你写作水平怎么样?”总编摸出香烟点上问我。
“还行,以前常帮人代写情书。”
“哦,你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你看这孙子连老子是什么专业都不知道就把我给放进来了,他就不怕我是体育专业的。
“中文系。”
“呀,中文的啊,很好。现在我们准备弄一个新专栏,你有没有兴趣?”
我用力地点头。“土匪”总编又给我大致讲了关于专栏的内容,说是一个情感专栏,其实就是一个失恋黑板报,让我去采访一些城市白领,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失恋故事,再回家整理成文字,每周五交稿。
在我准备随手关上办公室门的时侯,“土匪”总编又在后面嘀咕了一句:“对了,你茶水间的活暂时还是要兼着做,年轻人不要怕吃苦,这是个自我修炼的过程。”我压住内心的杀气,强颜欢笑地说了声“好的”。
5.
晚上猩猩打电话来找我去学校操场看台喝啤酒,我说脑子有病,天寒地冻地跑旷野之地去喝什么啤酒。他说:“我失恋了!”
操场的看台是我们608寝室的据点,开心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大家都会相约来此喝点,啤酒是罐装的“雪花”,最便宜的那种。每喝完一罐就将空罐子丢到下面的塑胶跑道上,勉强算个寝室文化吧。
我到的时候,猩猩已经喝完三罐。我在他身旁坐下,他给我开了一罐递过来,我接过闷了一口说:“哎呀,妈呀,太凉了这。”
“小帅,我失恋了。”
“你在电话里说过了。”
“妈的,我怎么老失恋啊。”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要回国了……”猩猩仰起脖子灌起啤酒,我盯着他在等他后面的话,等了差不多三十秒等来了个酒嗝。
“没了?”
“没了啊,回国了还要闹哪样?”
“你不是会倒插门的吗?姑娘家不是在那什么曼哈顿郊区的吗?现在真遇上事了,你到怂了。”
“你还说,我后来网上查了才知道,此曼哈顿非彼曼哈顿,有钱的那个曼哈顿是纽约的一条金融街。”
“非洲还有巨富呢,更何况大美利坚,管他哪个曼哈顿,你是去倒插门的,又不是去当市委书记的。”
“我想过了,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过去肯定要给人欺负的。”
“也是,那边歧视黑人。”
“哎,美好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Nancy怎么说啊?”
“她说bye bye!”
“美国人果然效率第一。”
“我现在好难过。”
我压住内心邪恶的喜悦说:“我也和你一样感同身受。”
“哎,不说了,干。”
一打酒很快就喝完了,猩猩意犹未尽,还要去买,我说:“今天就到这吧,你看都起风了,搞不好要下雨。”
“不可能,杭州的冬天下雨的概率不到一成。”话音朱落,几滴雨水滴到我脸上,我抬头看了看黑滚滚的天,说:“貌似已经下了。”
“这点小雨也算雨?又不是暴雨。”这乌鸦嘴刚闭上,老天就跟拉肚子似的玩命地排泄。我脱下外套挡在头顶飞奔,不忘回头说:“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
猩猩茫然地站在看台上,打开双臂,任由冷冷的冰雨在他脸上胡乱地拍,就跟一些电影中歌颂的那样,男主借着天水洗刷自己的悲伤。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猩猩,他身形渺小地站在雨中,保持着基督山上耶稣一样的姿势,我于心不忍地想,猩猩真是一个比悲伤还要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