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梁启超:风雨如晦,走向共和(3)
在戊戌变法后,朝廷亦把康、梁称作“孙文羽翼”,其实他们并没任何瓜葛。康有为虽然亡命天涯,但他们依然梦想挽回大局,恢复皇上的统治。而孙中山则是清政府眼里大逆不道的“叛徒”,悬赏而欲得其首级,孙视清帝,可说是仇恨不共戴天,伺机推翻清廷。但康有为深感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故而他很难与孙中山走到一条道上。对同遭清廷通缉的康梁,孙中山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显露出侠义心肠,请日本朋友平山周等协助他们逃到日本。他试图与维新派取得全面合作,但遭康有为拒绝。傲慢固执的康有为以“帝师”自居,根本看不起孙中山。但是,比康有为年轻15岁的梁启超,思想活跃,对孙中山生出的钦佩之情就注定了他不会和自己的老师一般,后来他因势变通,人们骂他“善变”和“屡变”,其实这正是他一生最伟大之处,因为他的变总离不开一个原则:爱国、救国。
到日本后,自由的空气让梁启超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深悉中国数千年固疾,他开始言革命、言民权、言自由,这点与孙中山的思想不谋而合。只是顾忌于康有为,他不太敢与孙中山接触。
后来,因清政府向日本施压,康有为被迫离开日本前往加拿大,筹建保皇党。梁启超原本便对康有为拒与孙中山合作心怀不满,康有为一走,梁启超欣喜不已,与孙中山开始密切接触、商谈两派合作。因为志趣相投,他们你来我往,相处得愉快,有如他乡遇故知。
据梁启超的女儿梁令娴回忆:曾看到父亲来回度于室中,而孙先生则倚床而坐,各叙所见,状至融合。特别是对孙中山的革命主张以及土地国有等问题,梁启超甚是赞同。
联合一切力量,革命才有希望!孙中山的兴中会向梁启超的维新派抛出了橄榄枝!
在日本的维新派间却有两种意见:一派是反对。另一派就是公推孙总理为两党合并后的会长,梁启超为副会长。
这得益于梁启超逃亡日本后,吸收新鲜事物,开始重新自我建树;对西方思想家的政治营养感到新奇又如饥似渴,他渐渐开始大谈民主、共和、自由、民权甚至革命,对自己过去的很多想法产生质疑,甚至是否定。
梁启超联合同门13人署名《上南海先生书》:国事败坏至此,非庶政公开,改造共和政体,不能挽救危局。今上贤明,举国共悉,将来革命成功之日,倘民心爱戴,亦可举为总统。吾师春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娱晚景。启超等彼当继往开来,以报恩师。
此信一出,在康门中惊天动地!康门之徒一向视康有为如帝天,各地康徒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十三太保”为叛逆。梁启超的同门徐勤、麦孟华暗中向康有为通风报信,称梁启超“渐入中山圈套,非速设法解救不可”。康有为对此自然大为恼火,令梁启超即刻赶到檀香山办理保皇党事务。
1899年冬天,梁启超赴檀香山。在临行前,孙中山书信一封,把梁启超推荐给自己的兄长孙眉(德彰)和他的朋友。
一路上,梁启超受到美国各地保皇会的热烈欢迎,每到一处讲演,必有成群结队的保皇会员前来聆听。看到海外华侨会如此虔诚地认同保皇会,梁启超的意志开始动摇了,他毕竟不是个彻底的革命派,虽然赞同孙中山的革命共和,但那也是有条件的,即只革慈禧的命,仍要把光绪作为“明君”看待。梁启超再次效忠于保皇党。
在檀香山期间,梁启超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不仅吸引了华侨加入保皇会,还先后获得了各项捐款10万元,捐助汉口起事。而孙眉也深深地喜欢上这个热情而多才的梁启超,还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康徒所设的学校读书。
梁启超在那里借口“名为保皇,实则革命”,提出组织保皇会的想法,侨商不知其中奥妙,多入彀中,仅庚子勤王之事,保皇会就筹集了捐款10万华银。
孙中山得知自己的门徒不仅入了保皇会,保皇会还收拢了大量的钱财,孙中山深感震怒,写信责骂梁启超名为保皇实为革命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背信弃义。但一切都为时已晚。1901年4月,孙中山曾赴檀香山,发现当地的兴中会已被梁启超所破坏,筹款也只得2000。
虽然梁启超在檀香山组织了保皇会,可他对与兴中会的合作还抱着非常大的希望。在孙中山大骂之时,仍要求孙中山给他一些时间,他可以说服康有为实现两党合作。直至1903年春天,梁启超还写信给孙中山,希望他稍加变通,共举勤王之旗。
梁启超的执着是可贵的,但是孙中山也同样有着他的坚持。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另外一个事件的发生,让他们彻底地决裂。
虽然与保皇会的关系已经到了几近无法恢复的地步,可孙中山知交宫崎寅藏(曾多次往返于康梁与孙之间,极力劝说两派联合反清)仍然希望两党联合,携手同行。宫崎寅藏毛遂自荐前往新加坡会见康有为,希望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康的门徒得知宫崎曾经赴粤谒李鸿章之事,于是急电康有为:宫崎是奉李鸿章之命,前去刺杀康有为。康有为信以为真,于是,在康有为运作下,宫崎到新加坡后立即就被警察逮捕了。
宫崎事件的发生,使孙中山与梁启超之间结下了仇恨的种子。
1925年3月11日,梁启超在孙中山临死前探望了他。孙中山死后,梁启超在1925年3月13日北京《晨报》的《孙文的价值》中写道:我对孙君最不满的一件事,是:为目的不择手段。孟子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在现在这种社会里,不合用手段的人,便悖于“适者生存”的原则,孙君不得已而出此,我们也有相当的原谅。但我以为孙君所以成功在此,其所以失败亦未必不在此。
梁启超与孙中山结怨,也成了与国民党人之间的恩怨。1927年,国民党北伐取得节节胜利,眼看昔日政敌要当政了,他几乎无法安眠,曾给国外的大女儿的信中写道:如果国民党不相容,他就出国避难。
1929年,梁启超去世,国民党政府对他表现得非常冷淡,胡汉民甚至反对国民政府褒扬梁启超。直至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才在各方的要求与压力下对梁启超进行褒扬。
5.梁启超的两次论战
在梁启超五十多年的一生里,自1895年编辑《中外纪闻》始,到1919年在北京创办《改造》杂志止,先后直接参与创办的报刊有15种左右,其他与他有关系的报刊更是多达几十种。作为“言论界之骄子”,梁启超一生思想不断变幻,敌友遍布整个中国文坛。
梁启超与章太炎是清末民初文化思想领域的两面大旗,彼此有很多共同之处,也有很多相龃龉之处。1895年,康有为成立强学会时,章太炎汇去了16元大洋以示支持。次年《时务报》创刊后,梁启超、汪康年因此向章太炎发出了邀请。
1897年1月,章太炎到了上海后,与梁启超在《时务报》馆共事。但没有几个月,章太炎、夏曾佑、黄遵宪、严复等人在对待自诩为“圣人”的康有为提倡“保教”的态度上,与梁启超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双方甚至还为此动了手。章太炎于是愤而离开《时务报》馆。对于此事,梁启超向章太炎表示了诚恳的道歉,章太炎不仅原谅了他,还劝其好友汪康年与梁启超和好(梁启超在主笔《时务报》时,与报馆经理、洋务派代表人物的汪康年之间,因为报刊宣传的矛盾发生冲突,梁启超于同年11月辞去《时务报》主笔,前往湖南执教时务学堂)。
1901年,章太炎针对梁启超的《中国积弱溯源论》,发表《正仇满论》一文对改良派政治主张进行批驳,拉开了与梁启超等保皇立宪派论战的序幕。
1905年,梁启超主持下的《新民丛报》率领徐佛苏、杨度、蒋智由等人,与章太炎、宋教仁、胡汉民、朱执信、汪精卫、刘师培等众多同盟会会员参加的机关报《民报》,就关于革命还是改良再次展开激烈的论战,直至1907年遭到肆意诋毁,寡不敌众,处于严重劣势的梁启超在报纸上公开寻求妥协,并托弟子徐佛苏找其湖南老乡宋教仁帮忙,呼吁双方停战。宋教仁、章太炎表示愿意调和,但孙中山、黄兴、胡汉民表示要与梁启超斗争到底,梁启超无奈之下被迫将《新民丛报》停刊。
论战结束了几年之后,立宪派领导的国会请愿运动失败,不久,革命党领导的辛亥革命取得了胜利。梁启超的思想处于不断的变化中。1917年9月,梁启超退出政坛,从此致力于学术研究和讲学。
6.梁启超之死
梁启超于1929年1月29日在北平溘然长逝,年仅56岁。梁启超的早逝,引起社会各界的种种猜测,但为梁治疗的协和医院对此却一直缄口不言,直至40余年后的1970年,著名建筑学家、梁启超之子梁思成教授因病住进协和医院,才从自己的主治医生那里得知,父亲原来死于一场医疗事故。
“五四运动”之后,梁启超不再过问政事,在家潜心钻研学术。他经常通宵达旦地写作,生活没有规律,再加上烟酒过度,身体健康渐渐恶化,最后发展到尿毒症。
1926年初,随着病情日益加重,梁启超不得不入院治疗。在此之前,有人劝他服用中药,也有人建议他出国治疗,但他坚持选择了当时国内最好的西医医院——北京协和医院。梁启超做此选择,还有另一层深意,他毕生笃信西方科学,并极力向国人推广西医,此时正好身体力行。
梁启超入协和医院诊治,经X光透视显示左肾有黑斑一处,医生诊断结果是左肾患结核,需手术切除。当时梁启超与被誉为中医“四大名医”之首的肖龙友先生相交甚笃,经常往来,为慎重起见,特请肖先生复诊。
肖龙友为梁启超切脉后,断然否定了协和医院的诊断结果:“肾脏绝无大病!”力劝梁启超切勿草率从事,并为梁对症下药,处方诊治。服用了肖先生的中药后,梁启超顿觉神清气爽,颇见功效,但是后来病情又出现了反复,病情反复的主要原因是梁启超一直没有停止读书治学劳神费心所致。肖龙友见状十分着急,劝告梁启超说:“治病不能单纯靠药,三分看病七分养,若想彻底恢复健康,必须放下书本,安心养病,否则即使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谁知梁启超听后却不以为然,戏虐地说:“战士死疆场,学者死讲堂,死得其所。何惜之有!”肖龙友听后连连叹气,不禁为老友的健康暗暗担心。
时过不久,梁启超的病情果然恶化,旋赴协和医院准备手术。住院后,梁启超饱受病痛的折磨,常常无法忍受,对医院的治疗方案也产生了怀疑和不满,他在给梁思成夫妇的信中这样写道:“这回上协和医院一个大当。他只管医治,不顾及身体的全部,每天两杯泻油,足足灌了十天,把胃口弄倒了。也是我自己不好,因胃口不开,想吃些异味炒饭、腊味饭,乱吃了几顿,弄得肠胃一塌糊涂,以至发烧连日不止。人是瘦到不像样子,精神也很萎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协和医院为梁启超实行了手术,手术由院长刘瑞恒亲自主刀。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出院之后,梁启超病情丝毫未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回院复查,结果把所有人都惊呆了,诊断竟然出现重大失误,医生错把他健康的右肾切除了,只留下了一个病变的左肾。
当时,由于梁启超被割去了健康的右肾,而未切除有病灶的左肾,因此血尿现象继续存在。梁启超的亲友和学术界同仁,对手术经治医生和医院非常愤怒。梁启超弟梁启勋在《病院笔记》中详述了治疗和手术过程。陈西滢也在《尽信医不如无医》一文中,做了更完整的叙述,均指责手术医生割了好肾留下了病肾,是严重的失误。
梁启超发现事态正在扩大,赶紧在某报副刊发表文章《我的病与协和医院》,文中详述了手术经过,并极力为协和医院辩解:“出院之后,直到今日,我还是继续吃协和的药,病虽然没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术之前,的确好了许多。”梁启超说,西医是科学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无效,而否定西医。此后,北平协和医院想尽一切办法,给予止血药物。不过,三年之后,在1929年1月19日下午2时15分,梁启超还是在北平协和医院逝世了。
对这一重大医疗事故,协和医院医治守口如瓶严格保密,后来为遮人耳目,将事故责任人刘瑞恒调离医院,改任卫生部政务次长,直到几十年后,医学教学在讲授如何从X光片中辨别左右肾时,才举出了这一病例,至此梁启超死因真相才大白于天下。
1929年,梁启超因病情恶化在北京逝世,遵照他生前的意愿,墓碑上没有留下关于他生平的任何文字。梁启超的的老友伍庄在祭文中痛责医生,并因而“益发愤求中国之医学,断不会彼稗贩西说者毁我国珍”。知交徐佛苏挽联道:“何友邦许多医家,既盲割其肾脏,复昧察其病源?岂非科学杀人乎,人命如此险殆,公应难瞑目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