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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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嵯峨的山峦像虬龙的背脊,长满了枞树和桦树。云幕低垂,在山间翻腾似浪。树枝和圆木上还积着上个冬季的风暴带来的雪。微风吹动树梢,雪就簌簌而下,像一片水晶帘栊,为林中幽光更添几分鬼气。林下密生翠竹,那竹幕在山脚处一派铺天盖地,似碧海深处的潋滟青光。暗处不见天日的苔藓和木头发霉的气味阵阵扑鼻,竹林经霜而愈发挺拔,山顶笼罩在沉默当中;此处没有动静,好像也没有生命。

万籁俱寂之中,竹叶忽然开始摇晃,一根竹茎像玻璃脆裂作响。竹丛中出现一头大熊猫,雌体,斜倚在雪堆里,背靠着一丛灌木。她微侧身躯,伸出前爪,用象牙色的爪尖抓住一根竹茎,非常灵活地在基部将它咬断。她把竹茎紧紧握在掌中,从头到尾嗅了一遍,确定可食,就像啃芹菜一般,从基部嚼起。她用有力的臼齿把竹茎咬开、嚼碎。吃完后她游目四顾,找寻新目标,动作从容自若,熊猫和竹子在生态上结合为完美的一体。她进食的范围是个直径三英尺的圆,挪动几步,再吃一些,只吃最粗硬的茎部,把多叶的上段丢弃;最后她拱背坐着,前爪放在腿上,一副昏昏欲睡、十分满足的样子。方圆三千英尺就是她的宇宙,她只需要这么多:竹子、伴侣、一个养育幼儿的温暖树巢。

几分钟后,她踏着摇摇摆摆的步伐,爬上附近的山峰,停在长有节瘤的杜鹃树前面。这儿不生竹子。一线阳光穿过云缝,照亮迷离世界。熊猫的形状和颜色在竹丛中,显得模糊而难以分辨;现在到了阳光下,她变得轮廓分明。她的身旁有一棵硕大无比的冷杉。她认得这棵树:它是路标,是她最爱活动的区域的边界,也是一个嗅味站(scent-post)。树的多重作用赋予她认同感。树底的积雪上没有脚印,但她嗅嗅树皮就知道,有一头雄体熊猫,几天前才用肛腺在这儿做过记号。虽然她把他的气味牢记在心,却没有用她自己的气味盖过他的。

她转往最近的竹林,再次开始摄食,竹子的回复利用就是她生命的重心。她活得很悠闲。独居在这么高的海拔,熊猫予人一种绝对的孤独感,遗世而独立,几乎是神话。一群雀鹛(tit-babbler)穿过竹林,越过她头顶,像一群会飞的老鼠,她小小的黑眼珠却宛似一无所觉。餐罢,她翻个身就睡了,躺在雪里,倚着一根木头,厚重的毛皮使她不畏风寒。

下方,接近农田侵犯森林的地方,传来斧头的声音。她周围的竹丛像防御侵略者的甲胄,她听了一会儿,就走开了,避免任何冲突。她取道山坡上一条秘密小径,靠沿路的树丛掩护自己,动如一片云影,精确地在树海中航行,只有足迹写下她无声通过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