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轮魔咒(1)
蒋若冰坚持认为,P2P说到底还是金融,做金融最要紧的就是告诉别人自己不差钱。如今跑路的P2P平台不少,能大把捐钱出去的没几个。通过捐赠仪式,就是告诉所有人,把钱投到亿家大可放心。
1 董事会会议前,袁瑞朗竟然搭错车
阵雨过后,天上的云团也是湿漉漉的。
稠密的绿树被洗涤得润泽绿亮,野花带着湿气在小径旁悠悠开放。前方天际有一列黑黢黢的大山,像一堵墙挡住了视野。近处可见一条峡谷,两岸绝壁,刀砍斧削,从天边直垂下来。高处悬一帘瀑布,似一条白练,水石相击,溅起浓浓的水雾在峡谷中弥漫。
好一幅山间美景,袁瑞朗却无心观赏。窗外一股冷风袭来,他不自觉打起寒战。袁瑞朗的手表早被人摘走,身边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工具。他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身处何方。
一周前,当方玉斌提出让袁瑞朗释出部分权力时,他怒不可遏。在他看来,这不仅是资本在赤裸裸地逼宫,更是朋友间无情的背叛。个性刚烈的他,宁愿殊死一搏,也不愿坐以待毙。
袁瑞朗将公司中层挨个找来,谈话交心以寻求支持。但现实却教会了他,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些昔日他一手提拔的部下,个个成了墙头草。有人隐晦劝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干脆挑明,请他认清现实,知所进退。
“一群王八蛋!”袁瑞朗在心中狠狠骂道。他知道,副总经理蒋若冰仗着方玉斌撑腰,正在公司内部搞串联,没想到,这群软骨头竟这么快变节。看着吧,一旦他被撵走,蒋若冰可不会给这群软骨头好果子吃。
纵然资本逼宫在前,下属背叛于后,袁瑞朗依旧没有绝望。他的手中,还握着牛卡计划这个撒手锏。通过双层股权设计,身为公司创始人的他尽管持股有限,却握有最大投票权。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会议上,只要他投反对票,依然能够扭转局势。想到这里,袁瑞朗稍微松了一口气,甚至为当初的未雨绸缪庆幸不已。
袁瑞朗还没有忘记另一件事——向财务总监下令,立刻转移公司账上的现金。形势险峻,纵然有牛卡计划护身,也得留着后手,将仅存的一点现金控制在自己手里。
连续多日忙碌之后,袁瑞朗在周五深夜走出办公室。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养足精神,迎战下周一的董事会会议。
司机已经下班,袁瑞朗站在街头,掏出手机联系网约车。刚下单一分钟,一辆黑色轿车便停在身旁。司机摇开车窗,热情地招呼他:“上车吧。”
袁瑞朗打量着黑色轿车,又掏出手机瞅了瞅,摇头道:“我叫的不是这辆车,车牌号都不一样。”
司机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网上注册的那台车今天抛锚了,临时用这台车出来拉客人。请你理解一下,别去平台投诉我。”
心乱如麻的袁瑞朗哪有闲工夫投诉司机,他点了点头,拉开汽车后门钻了进去。后排座上,还坐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袁瑞朗不解道:“我没有叫拼车呀,怎么还有其他乘客?”
中年男子低着头没有说话,前排的司机答道:“他不是乘客,是我亲戚,从老家来上海旅游的。趁着晚上跑车,拉他出来兜一圈,看看上海的夜景。”
袁瑞朗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抱怨,今天的运气真够背,碰上这么一个不专业的司机。
轿车在路上行驶了几分钟,袁瑞朗却觉得方向不对。他刚想开口提醒,手机又响了起来。接通后,里面传来一阵声音:“先生,我快到你定位的地方了,你在路边吗?”
袁瑞朗愣了一下,说:“我不是已经上车了吗?”
“什么?上车了?”对方说道,“你是不是搭错车了?”
“你的车牌号是多少?”袁瑞朗问道。
对方说出车牌号后,袁瑞朗意识到自己果真搭错车了。他大声对前排司机说道:“快送我回去,我叫的不是这台车。”
“搭错了车,还下得去吗?”后排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口,旋即,他抬起左手,将一张手帕捂在袁瑞朗的鼻子上。袁瑞朗立刻全身瘫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大概几秒钟之后,整个人便昏睡了过去……
当袁瑞朗苏醒过来,发觉他被锁在一间小屋子里。屋内除了一张床,再没有任何家具。他只能透过焊着防护栏的窗户,看见窗外的山谷景色。每天会有人准时送盒饭进来,但任凭他怎么大喊大叫,对方始终一语不发。
太阳逐渐西沉,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这一回,来的不是平常送饭的老汉,而是几名五大三粗的黑衣男子。他们不由分说,架起袁瑞朗便走。袁瑞朗第一次出到屋外,这才发觉,小屋位于整栋建筑的第二层。下了木梯,来到一层大厅,袁瑞朗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环境,就被人摁在一个塑料板凳上。
对面坐着一个穿灰色羽绒服的男子,他冲袁瑞朗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我同弟兄们打过招呼,袁总是我们请来的贵客,一定要好生款待。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回想起来,这几日虽被困在屋内,却没有遭受皮肉之苦。袁瑞朗惨笑一声,随即问道:“这是哪儿?你究竟是谁?”
对面的男子板起面孔:“这些问题都不重要。眼前只有一件要紧事。看看这个,赶紧签个字。”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纸,扔到袁瑞朗面前。
袁瑞朗拾起纸一看,这是一份打印好的声明。上面写道,袁瑞朗自愿解除在亿家金控的双层股权设计,自己所持有的股份将与其他股东一样,只拥有与持股份额相匹配的投票权。
毫无疑问,这份声明就是逼自己放弃牛卡计划。没有了牛卡计划所约定的投票权,以自己的股权比例,立刻会成为董事会里的少数派。袁瑞朗明白过来,这场精心设计的绑架,为的正是亿家的控制权。
袁瑞朗冷笑一声,把声明扔回地上:“我不会签字的。”接着,他又吼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蒋若冰还是方玉斌?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法!”
对面的男子哈哈大笑:“看来这几天你过得太舒坦了,还有工夫跟老子谈法律。”
此人话音刚落,一名黑衣男子便飞起一脚,踹向袁瑞朗屁股下面的塑料板凳。凳子瞬间散架,袁瑞朗重重摔了一跤。袁瑞朗挣扎着爬起来,另一名黑衣男子又走上前来,拽住他的领口,眼见一记重拳便要落下。
“住手。”对面的男子喝道。他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地说:“人家是斯文人,咱们也得讲素质,最好别动粗。”
弹了弹烟灰,他又拿出另一份文件,朝袁瑞朗挥舞着说道:“不过,你自个儿也要识相,别把兄弟们惹急了。再看看这个!有些事再怎么顽抗都是徒劳。”
袁瑞朗接过文件,只见这是一份亿家金控的董事会会议纪要。被困山中的袁瑞朗此刻才知道,原来亿家已经开过董事会会议,并在他缺席的状况下做出决议,由蒋若冰担任亿家金控总裁,同时修改公司章程,废除了牛卡计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袁瑞朗问道。
“三天之前。”透过对方的回答,袁瑞朗才算出此时的具体日期。董事会会议召开日期是周一,今天应当是周四了。
对面的男子接着说:“董事会做出决议后,蒋总已经走马上任。大局已定,你也别瞎折腾了。”
“放屁!”袁瑞朗愤怒地吼道,“真要是大局已定,还用得着逼我签这个声明吗?我是亿家金控的创始人,在董事会里拥有最大投票权。没有我的认可,任何决定都是非法!我要告你们,我要……”
黑衣男子抡起拳头,狠狠砸向袁瑞朗的面颊。这一回,再也没人喝止,他被打翻在地,心中有再多控诉,也说不出口。袁瑞朗的嘴角流出血来,他左手擦拭着血,右手使劲撑住地板,想爬起来。这时,几名大汉一拥而上,朝着他的前胸后背一顿猛踹。
“这又是何苦?我早说过,别把兄弟们惹急了,你就是不听。”见到袁瑞朗的惨状,对面男子一副假惺惺的神态。
袁瑞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是不是我签了字,就能放我出去?”
“当然。你在这儿白吃白喝的,谁愿意养着!”对方说道。
“好!我签。”袁瑞朗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皮肉之苦,再者转念一想,暴力胁迫之下签署的任何文件,都不具有法律效力。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签个字,出去立刻报案。
“这就对了嘛!”男子掏出笔,递给袁瑞朗。
袁瑞朗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签下自己的名字。把笔一扔,他急切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吧?”
“别忙。”男子拿起声明,端详了一阵,然后说,“还有一件事。有一个叫方玉斌的,到处找你,再找不着,估计就得报警了。你给他打个电话,别提这里的事,就说这几天自个儿出来散散心,叫他别着急。”
“这是什么意思?”袁瑞朗问道。
“哪来这么多废话!规规矩矩按老大说的办。”一名黑衣男子训斥道,接着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袁瑞朗的脑门。
这种时候,任谁也只能逆来顺受。袁瑞朗接过手机,拨通了方玉斌的电话。“袁总,你这几天去哪儿了?董事会开会不来,手机也关机,我到处在找你。”很快,手机听筒里传来方玉斌的声音。
枪口一直顶着自己的脑袋,袁瑞朗不敢玩花样,只得说道:“我这几天心情烦躁,一个人出来散散心,没事。”
方玉斌说:“开会时你不在,我们通过了一个决议,主要内容就是我上次跟你谈的。”
“我知道了。”袁瑞朗说。
方玉斌解释说:“这样做实在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谅解。未来,亿家金控的董事长还是你,只是具体事务由蒋若冰负责。”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就这样吧。”袁瑞朗没心思跟他啰唆,匆匆挂断电话。
袁瑞朗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身旁的人:“你们说的我都照做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男子摇着头:“走?哪有这么容易!”
“刚才不都说好了?”袁瑞朗说道。
对方冷笑道:“你好歹也是江湖上混的,怎么我们说什么你都信。”
“还想怎样?”袁瑞朗怯生生地说。
“一切都结束了,送他上路。”男子朝同伴眨了眨眼。
“好嘞!”黑衣男子得到指示,立刻扣动手枪扳机。
袁瑞朗吓得魂不附体,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紧闭双眼。隔了几秒,只听周围传来哈哈大笑,又感觉一股液体从头顶往下淌。
袁瑞朗睁开眼,见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翻。领头的男子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看你吓成那样,这是一把水枪。”
“玩笑,玩笑。”袁瑞朗竟也嘿嘿笑出声。
“不会叫你死的,但现在还不能放你走。麻烦你再待上几天,兄弟们一定好酒好肉招呼着。”男子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其他人押着袁瑞朗,回到二楼的小屋。
袁瑞朗重新被关在小屋内,房间的窗户也被人用木板封住,透不进来一丝光亮。他只能听着窗外水流潺潺,虫鸣鸟叫,心中却是无比煎熬。
终于有一日,楼下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打开了小屋房门。
2 知道自己没的选择,说明你还没糊涂
袁瑞朗被押到一楼大厅,比起数日前,这里多了一张沙发。厅内共有七八号人,其他人都站着,只有一个穿暗红色休闲西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他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正在燃烧的香烟。
袁瑞朗定睛一看,这不是孔德惠吗?
孔德惠是温州人,小名孔阿四,外人都叫他四哥。孔德惠早年在老家开了一家皮鞋厂,生意不温不火,后来转行做高利贷,游走黑白两道,倒混得风生水起。三年前,他把高利贷公司开到了上海。
几个月前,因为亿家金控资金紧张,袁瑞朗只得向高利贷公司举债。问了一圈,许多公司听说是P2P平台,一分钱也不敢借。只有这个孔德惠,立马打了3000万过来,帮袁瑞朗解了燃眉之急。当然,人家要的利息也够黑,半年后连本带利还4500万。
袁瑞朗与孔德惠算是熟人,他吃惊地说:“老孔,怎么是你?”
“老袁,让你受委屈了,不好意思!”孔德惠一脸笑容,还把袁瑞朗拉到沙发上坐。
“我欠你的钱,不是还没到时间吗?干吗弄这一出?”袁瑞朗质问道。
孔德惠避而不答,只是端详着袁瑞朗的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嘴皮也肿起来了?”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袁瑞朗知道对方在猫哭耗子假慈悲。
孔德惠脸上的笑容僵住,扭头对身边人说:“老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对老袁客气一点。一个个不听招呼是吧?谁干的,给我滚出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隔了一阵子,终于有人站出来,低头说:“四哥,都是我的错。那天袁总不肯配合,兄弟们一时性急……”
“王八蛋!”不待听完,孔德惠一脚踢了过去。
袁瑞朗记得此人,他正是数日前领头的那名穿羽绒服的男子。被孔德惠一脚踹在肚子上,他蹲在地下,哇哇大叫。
孔德惠转过头,主动给袁瑞朗递上一根烟:“手下人不懂事,你宰相肚里能撑船。”
袁瑞朗知道人家在唱双簧,闷不作声。隔了半晌,才又缓缓问道:“今天你亲自上门,有什么事?”
“专门来看你呀。”孔德惠说,“怎么样,住着还习惯吧?我老家的风光,比起上海好多了吧?”
“我在你老家?在温州?”袁瑞朗问道。
孔德惠点头说:“咱们这会儿正在雁荡山里,这可是温州风景最漂亮的地方,号称东南第一山。”
待了好些时日,袁瑞朗总算知道身在何处。人家真是煞费苦心,千里迢迢把自己从上海绑来温州!
袁瑞朗说:“老孔,你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生意人,自然是为了钱喽。”孔德惠掐灭烟头,旋即又续上一根,“今天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自打把钱借给你,我时刻关注着亿家的状况。几个月下来,公司经营没啥起色。我的钱能不能收回来,心里头没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