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传+癌症传》普利策奖穆克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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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克隆或死亡”

如果你知道问题所在,那么就已经理解了一半。

——赫伯特·博耶

先进技术与神奇魔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瑟·C.克拉克(Arthur C. Clarke)

在阿西洛马会议中,斯坦利·科恩与赫伯·博耶不仅是受邀嘉宾,他们还共同参与讨论了重组DNA的未来。但是他们二位对这场会议大失所望。博耶无法忍受与会者彼此倾轧与人身攻击,他将那些科学家称为“自私”小人,而整个会议简直就是场“噩梦”。科恩干脆拒绝在阿西洛马协议书上签字(不过作为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项目的受资助者,他最终还是被迫对此表示认可)。

科恩与博耶返回自己的实验室后,随即开始研究在阿西洛马会议中被遗漏的问题。1974年5月,科恩的实验室发布了“青蛙王子”实验,也就是将青蛙基因转移至细菌细胞。当某位同事问及如何鉴定表达青蛙基因的细菌时,科恩开玩笑地说道,他可以通过亲吻来检验哪些细菌能够变成王子。

起初该实验只是一种学术行为,只能吸引生物化学家的注意。[生物学家乔舒亚·莱德伯格(Joshua Lederberg)既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也是科恩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事。作为当时几位颇有预见性的科学家之一,莱德伯格曾经写道,该实验“可能彻底改变制药工业生产生物制剂的方法,例如胰岛素与抗生素等”。]随着时间推移,媒体也逐渐意识到了这项研究的潜在影响。同年5月,《旧金山纪事报》登载了一篇关于科恩的文章,其主要内容是转基因细菌在未来的应用,它们可能成为生产药品或化学制剂的生物“工厂”。很快《新闻周刊》与《纽约时报》就刊登了基因克隆技术的相关文章。而科恩也旋即经历了冰与火的洗礼。他曾经花了一下午时间向报社记者深入浅出地讲解重组DNA与细菌基因转移的原理,结果他第二天清早醒来后看到的却是个耸人听闻的头条:“人造病菌即将毁灭地球。”

供职于斯坦福大学专利办公室的尼尔斯·赖默斯(Niels Reimers)曾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工程师。赖默斯通过新闻媒体获知了科恩与博耶的工作,他对于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非常着迷。与其说赖默斯是位从事专利工作的职员,倒不如说他是一名人才发掘者。赖默斯为人积极主动,从不坐等发明者送上门来,他会通过检索文献获得可能的专利知识。赖默斯主动与博耶和科恩沟通,敦促他们申报基因克隆工作的联合专利[而斯坦福大学与UCSF(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作为他们两人所在的研究机构也将获得部分专利权]。科恩与博耶对此感到非常意外。他们在闷头做实验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重组DNA技术还可以用来“申请专利”,更不用说该技术在未来可能存在的商业价值了。1974年冬季,尽管这两位科学家还有点将信将疑,但是他们还是愿意听从赖默斯的建议,提交了重组DNA技术的专利申请。

基因克隆申请专利的消息不胫而走,而这也让科恩伯格与伯格勃然大怒。伯格写道,科恩与博耶声称“其拥有克隆所有可能DNA技术的商业所有权,包括在所有可能的载体、所有可能的生物体内,以及使用所有可能的联合克隆方式,(这种)说法根本不切实际,完全是自以为是的主观臆测”。他们认为该专利将会导致公共资金支持的生物学研究成果私有化。此外,伯格还担心阿西洛马会议的共识无法在私企中得到充分贯彻与实施。但是在博耶与科恩看来,伯格的顾虑不过是杞人忧天。他们申请的重组DNA技术“专利”只是在法务办公室内部流转的一摞材料而已,它们或许还不如打印这些纸的墨水值钱。

1975年秋季,尽管用于专利申请的大量文书工作还在走法律程序,但是科恩与博耶已经在科学道路上分道扬镳。他们在合作期间著作颇丰,两个人在5年间共发表了11篇重量级的文章,可是最终彼此的志趣还是出现了分歧。科恩后来成为加州西特斯公司的顾问,而博耶则回到旧金山的实验室,继续从事细菌基因转移的研究。

※※※

1975年冬季,28岁的风险投资人罗伯特·斯旺森(Robert Swanson)出乎意料地打电话给赫伯特·博耶提出会面。斯旺森非常痴迷于科普期刊与科幻电影,而他也听人说起过这项名为“重组DNA”的新技术。虽然斯旺森并不了解生物学原理,可是他对该技术的前景具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并且意识到重组DNA为基因与遗传学发展带来了根本性的转变。他搞到一本已经破旧的阿西洛马会议手册,并整理出一份研究基因克隆技术重要参与者的名单,然后他开始按照字母顺序来联系这些专家。伯格(Berg)的姓氏笔画本来排在博耶(Boyer)之前,于是伯格并没有耐心接听投机商人冷不丁打进实验室的电话,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斯旺森。而斯旺森锲而不舍地继续在名单中寻觅合适的人选。在首字母为B的名字中下一个就是博耶。那么博耶会同意见面吗?斯旺森在某天上午致电博耶时,他正沉浸在实验研究的乐趣中。所幸,他同意在周五下午抽出10分钟的时间。

1976年1月,斯旺森来到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拜会博耶。博耶的实验室位于医学院大楼布满灰尘的深处。斯旺森当天穿着深色西装并且打着领带,博耶则身着牛仔裤与名牌皮马甲,他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细菌培养皿与孵化器。博耶对斯旺森的背景一无所知,他只是听说面前这位风险投资人打算围绕重组DNA技术成立公司。如果博耶做过进一步调查,那么他会发现斯旺森此前的投资项目几乎全军覆没。那时斯旺森已经失业,他住在旧金山的某个合租公寓里,开着一辆破旧的达特桑,午饭与晚饭都是冷切三明治。

原本约定的10分钟见面变成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谈。他们来到附近的酒吧,畅想着重组DNA与生物学的未来。斯旺森提议成立一家利用基因克隆技术生产药物的公司,而博耶对于这个想法非常着迷。由于儿子被诊断患有某种潜在的生长障碍,因此他一直在关注人类生长激素的研制工作(治疗此类生长缺陷的蛋白质)。博耶对自己开发的克隆技术(将基因缝合后插入细菌细胞)充满信心,他甚至可以在实验室中制备生长激素,但是这种努力在旁人看来似乎都不切实际,正常人不会将实验室试管中长满细菌的培养基注射到自己的孩子体内。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博耶需要成立一家使用基因技术生产药品的新型制药公司。

斯旺森与博耶在3个小时内喝掉了3瓶啤酒,然后两人达成了一项临时协议。他们将各自投入500美元用于支付创建此公司的法律费用。随后斯旺森完成了这份篇幅为六页的商业计划书。他找到之前曾经供职的风险投资公司凯鹏华盈(Kleiner Perkins),向其申请了50万美元的种子基金。公司管理层在快速浏览商业计划书之后,决定将预算削减至原来的五分之一,也就是10万美元。(凯鹏华盈随后在信中向加利福尼亚州的监管机构致歉道:“虽然这项投资具有高风险,但是我们从事的就是高风险投资的生意。”)

除了公司的产品与名称尚未落实之外,博耶与斯旺森筹备新公司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由于糖尿病患者与日俱增,他们早就盯上了胰岛素的生物合成。尽管人们曾经尝试了各种替代方法来合成胰岛素,但是其主要来源仍然依靠牛与猪内脏的提取物,当时从8 000磅胰腺组织中仅能获得1磅胰岛素,这种落后的工艺不仅效率低下而且成品价格昂贵。如果博耶与斯旺森可以在细胞中通过基因操作来表达胰岛素蛋白,那么这种方法对于新公司来说将具有重要的意义。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公司的名称了。博耶拒绝了斯旺森提议的“HerBob”一名,其原因在于它听起来就像卡斯楚街上的美发沙龙。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博耶建议采用简写的基因工程技术一词,即“基因泰克”(Gen-en-tech)。

※※※

胰岛素是激素家族的重要一员,其地位相当于美国影星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保罗·朗格汉斯(Paul Langerhans)是一位在柏林就读的医学生,他于1869年在显微镜下观察胰腺(隐藏在胃后方,其组织质地脆弱呈叶状分布)时发现,许多形态独特的细胞相互环绕形成小岛。这些细胞岛随后被命名为“朗格汉斯岛”,但是它们的功能并不为人所知。20年后,外科医生奥斯卡·闵科夫斯基(Oskar Minkowski)与约瑟夫·冯·梅林(Joseh von Mering)通过手术切除狗的胰腺来鉴定该器官的功能。术后狗在表现出严重口渴的同时开始在地板上撒尿。

梅林与闵科夫斯基对此感到十分困惑:为什么切除一个腹腔器官会迅速产生这些奇怪的症状呢?其实线索就来自一个不起眼的现象。就在手术结束后几天,某位助理发现实验室里到处都是嗡嗡作响的苍蝇,它们非常喜欢聚集在那些已经凝固且黏稠的狗尿(类似于糖浆)上。 闵科夫斯基对于这些细节并不知情,但是实验室的其他工作人员记录了此类现象。当梅林与闵科夫斯基检测了狗的尿液和血液,他们发现这两者中所含的糖分均超标。与此同时,这些狗在胰腺切除术后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他们意识到,胰腺合成的某种因子一定可以调节血糖,胰腺功能障碍则会导致糖尿病。后来人们发现血糖调节因子就是一种激素,它实际上是由朗格汉斯鉴定的“岛状细胞”分泌进入血液的一种蛋白质。这种激素先是被命名为导素(isletin),随后被改胰岛素(insulin),其字面意思就是“岛蛋白”。

胰岛素的发现让人们竞相加入提纯这种物质的竞赛,然而直到20年后人们才从动物体内分离出此类蛋白质。1921年,班廷与贝斯特终于从数十磅牛胰腺中提取出几微克的物质。当人们将胰岛素注射到糖尿病患儿体内后,该激素可以让血糖水平迅速恢复正常,同时口渴与多尿的症状也随即消失。但是胰岛素的性状非常难以把握,这种由岛状细胞分泌的神秘激素具有不可溶、不耐热以及不稳定的特点。又过了30年,也就是到了1953年,弗雷德里克·桑格才解析出胰岛素的氨基酸序列。桑格发现,胰岛素蛋白由长短两条多肽链组成,它们二者通过化学键交联呈U型,仿佛一只由分子构成的微型小手,其结构包括收拢的手指与对生拇指,这种奇特的蛋白质似乎随时都会去拨动体内调控糖代谢的旋钮与转盘。

博耶合成胰岛素的计划非常简单。尽管他手头并没有人类胰岛素基因的序列(尚未完成测序),但是他可以利用合成DNA的化学反应从头构建该基因,并且在该过程中严格遵循核苷酸与三联体(ATG,CCC, TCC)之间的规律,同时按照从头到尾的顺序生成三联体密码。他将先合成产生A链的基因,接着再合成产生B链的基因,然后将两个基因插入细菌细胞中诱使它们合成人类蛋白质。最后他将两条蛋白质链提纯后用化学方法缝合在一起获得U型分子。博耶设计的重组DNA方案简明扼要,他正是通过这种聚沙成塔的方式合成出了临床医学领域最热门的胰岛素分子。

然而即便是勇往直前的博耶也刻意回避直接向合成胰岛素发起冲击。博耶想要找个相对简单的项目进行测试,也就是在尝试征服分子世界的珠穆朗玛峰之前,他希望能够先从某个攀登条件较为理想的山峰开始。博耶将注意力集中在生长抑素上,虽然这种蛋白质也是一种激素,但是却看不出有什么商业价值。生长抑素作为研究对象的优势在于其自身尺寸大小。胰岛素的结构比较复杂,它由51个氨基酸组成,其中一条链有21个氨基酸,另一条链有30个氨基酸。与之相比,生长抑素可以被视为身材矮小的近亲,它仅包含有14个氨基酸。

为了从头合成生长抑素基因,博耶从旧金山希望之城医院聘来了两位DNA合成领域的高手,他们分别是化学家板仓圭一和阿特·里格斯(Art Riggs)。 后来又有新的合作者加入了该项目,其中包括来自加州理工学院的理查德·舍勒(Richard Scheller)。此外博耶将赫伯特·海尼克(Herbert Heyneker)与弗朗西斯科·玻利瓦尔(Francisco Bolivar)两位研究员安排到项目中,而希望之城方面则推荐了DNA化学家罗伯托·克雷(Roberto Crea)。由于斯旺森担心合成生长抑素会导致精力分散,因此他对整个计划表示强烈反对,并且希望博耶直接投入到合成胰岛素的研究中。基因泰克公司靠借款才租下了当时的办公场所。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就可以发现,这家“制药公司”不过是在旧金山的办公区里租了一个小隔间,门口挂着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微生物学实验室分部的牌子,同时在另外某家实验室工作的两位化学家受雇于此构建基因,因此这让旁人感觉到该项目仿佛是制药界的庞氏骗局。好在博耶还是说服了斯旺森给合成生长抑素一个机会。他们聘请了汤姆·基利(Tom Kiley)律师来负责协调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基因泰克与希望之城之间的协议。虽然基利从未听说过“分子生物学”一词,但是他凭借代理特殊案件的记录令众人充满信心,在受雇于基因泰克公司之前,基利最有名的委托人当属美国裸体小姐大赛(Miss Nude America)。

当时基因泰克公司的处境非常艰难。博耶与斯旺森知道有两位遗传学大咖也加入了合成胰岛素的竞争。来自哈佛大学的沃尔特·吉尔伯特是一位研究DNA的化学家,他曾经与伯格和桑格共同获得过诺贝尔奖,现在正领导着一个强大的科学家团队通过基因克隆技术来合成胰岛素。而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也就是博耶自己的后院,另一个团队也在向着基因克隆胰岛素全速前进。博耶的一位合作者回忆道:“我认为在大部分时间里,每个人的脑海中只萦绕着一件事……几乎每天都困扰着大家。反正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们是不是就要听到吉尔伯特宣告成功的声明了?”

到了1977年夏季,在博耶急切地关注下,疯狂工作的里格斯与板仓已经为合成生长抑素备齐所有的反应物。制备完成的基因片段已经插入细菌质粒。细菌也经历了转化与增殖的过程,并且为合成生长抑素做好了准备。1977年6月,博耶与斯旺森乘飞机来到旧金山见证最后的步骤。当天早晨,整个研究团队在里格斯的实验室里各就各位,他们身体前倾注视着检验细菌中生长抑素的分子探测器。计数器的屏幕闪了一下,随后又陷入一片沉寂。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最终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生长抑素存在的迹象。

斯旺森彻底崩溃了。第二天早上,他就因急性消化不良被送到了急诊室。而研究团队的科学家只是简单补充了一点咖啡与甜甜圈,他们仔细审视了整个实验计划以便发现问题所在。对于从事了数十年细菌研究的博耶来说,他知道微生物经常会消化自己的蛋白质。作为微生物在人类遗传学家面前最后的抵抗,也许生长抑素已经被这些细菌破坏掉了。他据此猜测,解决方案可以采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将合成生长抑素的基因与某个细菌基因结合在一起,随后可以生成一种联合蛋白,接着再使用化学方法切下生长抑素。这种偷梁换柱的概念被成功地应用于遗传学领域:细菌将认为它们是在制备细菌蛋白,然而实际上它们最终(秘密地)分泌的是人类蛋白。

于是他们又花费了3个月的时间来装配诱饵基因,现在生长抑素就藏在另一个由细菌基因构建的“特洛伊木马”体内。1977年8月,该研究团队第二次在里格斯的实验室齐聚。斯旺森无法忍受显示器上闪烁的灯光,随即他将脸转向一侧。此时人们身后的蛋白质检测仪再次噼啪响起。板仓回忆道:“我们获得了大约10个或15个样本。同时放射免疫检测结果清晰地证实生长抑素基因得到了表达。”然后他转身对斯旺森说:“生长抑素就在那里。”

※※※

基因泰克的科学家们根本无暇庆祝生长抑素实验的成功。他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合成出了一个新型人类蛋白质,到了第二天早上,科学家们已经开始重新分组并准备攻克合成胰岛素这个难题。当时来自各方的竞争非常激烈,坊间传言也是满天飞:有人说吉尔伯特的实验室显然已经从人类细胞中克隆出胰岛素基因,即将准备大量合成胰岛素蛋白;还有人说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竞争者已经合成出几微克胰岛素并准备将其注射给患者。或许合成生长抑素的研究的确拖了后腿,而斯旺森与博耶对此决定均追悔莫及,他们怀疑自己选错了方向并且已经在合成胰岛素的竞争中处于下风。即便在平时也会出现消化不良的斯旺森,现在再次被焦虑与腹泻困扰。

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恰好是阿西洛马会议(博耶对此表示强烈鄙视)令研究柳暗花明。就像大多数接受联邦基金资助的大学实验室一样,吉尔伯特在哈佛大学的实验室也受到阿西洛马会议关于重组DNA限令的约束。由于吉尔伯特试图将“自然”状态的人类基因克隆至细菌体内,因此这些限制对于他的研究更为严格。与之相反,里格斯与板仓根据合成生长抑素获得了经验,他们决定采用化学合成的方法以核苷酸入手从头构建胰岛素基因。根据阿西洛马会议的精神,通过化学手段合成基因恰好规避了相关限制。此外,基因泰克公司作为私营企业亦不受联邦指南的约束。 基因泰克合成胰岛素的策略对于规避阿西洛马协议限制同样至关重要。在人体胰腺内,胰岛素蛋白质通常会以某种单一且连续的形式合成,然后它将被切割成为两条链,仅留下一个狭窄的交联部分。相比之下,基因泰克采取的方法是分别合成胰岛素的A链与B链,然后将它们连接在一起。由于基因泰克所用的两条独立链并不是“自然”基因的产物,因此联邦政府颁布的暂停令对此没有约束力,不受“自然”基因创建重组DNA的限制。综上所述,所有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为公司提供了制胜法宝。某位工作人员回忆道:“吉尔伯特像平时一样缓步走向洁净区的入口,然后在进入实验室开始工作之前还要将鞋子浸在甲醛溶液里进行消毒。而在基因泰克公司,我们只是通过简单的化学方法来合成DNA并将其转移至细菌内,在这里甚至不需要遵守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相关指南。”在后阿西洛马的遗传学世界里,“自然”

反而成为重组DNA实验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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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泰克位于旧金山的“办公室”(对于这个小隔间的美称)已经无法满足使用需求。斯旺森开始在城里为这家崭露头角的创业公司寻觅新的实验场地。1978年春季,他几经周折之后在湾区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此处位于旧金山以南几英里一个名为工业城的地方,旁边的褐色山坡常年暴露在炙热的加州阳光下。尽管这里叫作工业城,但是无论是工业还是城市规模都名不副实。基因泰克公司的实验室位于圣布鲁诺大道460号,这里曾是个面积为10 000平方英尺的原料仓库。它周围分布着存储仓库、垃圾场以及货运机场停机库。而仓库的后半部分是个色情影片经销商的储藏室。某位公司早期雇员写道:“你要是穿过基因泰克的后门,就可以看到货架上全是这些电影。”为了弥补人手不足的问题,博耶又额外聘请了一些研究人员(其中有些不过是刚毕业的学生)开始进行设备安装。他们通过隔断墙将巨大的空间进行划分,同时在部分屋顶上吊起黑色防水布来搭建临时实验室。当年实验室里第一个用来繁殖大量微生物污泥的“发酵罐”就是个升级版的啤酒桶。戴维·戈德尔(David Goeddel)是公司的第三位正式员工,他脚踩运动鞋身着黑色T恤在仓库里走了一圈,衣服上印着“克隆或死亡”(CLONE OR DIE)。

到目前为止,科学界尚无成功合成人类胰岛素的先例。斯旺森知道,吉尔伯特在波士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由于厌倦了哈佛大学对重组DNA的限制(在学校所在剑桥市的街道上,年轻的抗议者们经常手持写有反对基因克隆的标语游行),因此在获得英国某处高安全性生物武器基地的使用权后,吉尔伯特将手下最优秀的科学家派到那里开展研究。军事基地的管理极为严格,吉尔伯特回忆道:“你必须彻底换掉衣服,进出前后均需沐浴。这里备有防毒面具,一旦警报响起,你就可以给整个实验室消毒。”与此同时,来自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研究团队也不甘落后,他们选派了一位研究生来到制药公司位于法国斯特拉斯堡的实验室,希望可以在防护设备齐全的法国实验室中合成胰岛素。

此时此刻,吉尔伯特的团队距离成功仅有咫尺之遥。1978年夏季,博耶得知吉尔伯特的团队即将宣布成功分离出人类胰岛素基因的消息。而斯旺森则为第三次可能袭来的打击感到惴惴不安。不过令他得到巨大安慰的是,吉尔伯特克隆的基因并非来源于人类,他煞费苦心只得到了大鼠胰岛素基因,原因在于消毒过的无菌克隆设备发生污染。克隆技术使基因在穿越物种间屏障的过程变得易如反掌,但是这种便利也意味着不同物种的基因可以在生化反应中发生污染。

对于吉尔伯特来说,移师英国以及克隆出大鼠胰岛素基因的错误令其稍有耽搁。与此同时,基因泰克公司却实现了突飞猛进。这是一个以弱胜强的神话:学术界的歌利亚对阵制药界的大卫,庞然大物受到各种条框的限制,而小巧灵活的对手游走在政策的边缘。1978年5月,基因泰克团队已经可以在细菌中合成出胰岛素DNA双链。同年7月,科学家从细菌碎片中成功提纯出胰岛素蛋白。8月初,他们将附着的细菌蛋白剪掉后分离出两条独立的蛋白质链。1978年8月21日深夜,戈德尔在试管里将蛋白质链拼接在一起,在世界上首次合成出重组胰岛素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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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9月,就在戈德尔于试管中合成胰岛素的两周后,基因泰克开始为重组胰岛素申请专利。但是公司从开始就面临着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法律难题。自1952年起,《美国专利法》规定可以在四个不同的领域授予专利:方法(methods)、机器(machines)、产品(manufactured materials)与组合物(compositions of matter),而律师则喜欢将该分类称为“4M分类”。可是胰岛素应该归为哪一类呢?虽然人们将胰岛素称为一种“产品”,但是事实上在没有基因泰克帮助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可以产生这种物质。如果将胰岛素归为“组合物”的范畴,那么它毫无疑问只是一种天然产物。胰岛素蛋白质或基因专利申请与其他人体部位(例如鼻子或胆固醇)的专利申请有何不同呢?

基因泰克巧妙地利用擦边球解决了上述难题。它并没有将胰岛素作为“物质”或“产品”来申请专利,而是大胆地将其作为一种特殊的“方法”来申请。基因泰克在申请书中声称,该专利设计了一种用于携带基因进入细菌细胞的“DNA载体”,然后通过该方法在微生物中合成重组蛋白质。基因泰克的创意非常新颖,当时还从未有人能在细胞中生产医用重组人类蛋白质,因此这种毅然决然的果敢行为也获得了回报。1982年10月26日,美国专利及商标局(US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授予基因泰克使用重组DNA技术的专利,允许公司利用上述技术在微生物体内合成诸如胰岛素或生长抑素这类蛋白质。正如某位观察家所写的那样:“作为一项发明,该专利声称可以有效地制备出(各种)转基因微生物。”而此项专利很快就成为技术专利申请史上最具商业价值且饱受争议的案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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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组胰岛素是生物技术产业上的重要里程碑,同时也成为基因泰克公司的畅销产品。但是显而易见的是,这种药物并不能令基因克隆技术家喻户晓。

肯·霍恩(Ken Horne)是一位来自旧金山的芭蕾舞演员。1982年4月,他因为出现一系列无法解释的症状去看皮肤科医生。几个月来,霍恩一直感到身体虚弱并且出现咳嗽的症状。他发生过几次严重的腹泻,同时体重减轻使脸颊变得塌陷,而颈部肌肉显得非常突兀。此外霍恩的颈部淋巴结也出现了肿大。当他将衬衫撩起的时候,可以看到皮肤上密布的网状肿块,这些蓝紫色的凸起仿佛源自恐怖卡通片里的蜂巢。

霍恩的病例并非个案。1982年5月到8月间,随着热浪席卷美国东西海岸,旧金山、纽约与洛杉矶也报道了类似的怪异病例。亚特兰大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的一位技术人员收到了9份使用喷他脒的申请,而该药是一种用于治疗卡氏肺孢子虫肺炎(Pneumocystis pneumonia,PCP)的特殊抗生素。由于PCP是一种罕见的感染性疾病,并且通常出现在伴有严重免疫系统缺陷的肿瘤患者中,因此这些集中提交的申请令人感到十分费解。况且上述患者均是此前身体非常健康的年轻人,而他们的免疫系统突然间莫名其妙地陷入灾难性的崩溃。

与此同时,霍恩被诊断为卡波西肉瘤(Kaposi’s sarcoma),这种惰性皮肤肿瘤主要见于地中海附近的老年男性。在霍恩被确诊后的4个月里,又有9例患者相继被发现患有此病,虽然既往文献描述的卡波西肉瘤进展缓慢,但是上述病例的临床表现却大相径庭。这些生长迅速的肿瘤侵袭性很强,能够在皮肤中迅速播散并转移至肺部,其好发人群似乎集中于居住在纽约与旧金山的男同性恋者。霍恩的病例令医学专家们感到手足无措,他们仿佛置身于某个复杂的拼图游戏中,然而霍恩已经出现卡氏肺孢子虫肺炎与脑膜炎。到了1982年8月末,人们才意识到一场颇具灾难性的流行病正在蔓延开来。医生们注意到患病主体为男同性恋者,于是开始将这种疾病称为“男同性恋免疫缺乏症”(GRID)。此外,还有许多报纸将其指责为“同性恋瘟疫”。到了1982年9月,GRID这个称谓的局限性已经暴露无遗:在三位免疫系统衰竭的A型血友病患者体内,人们也发现了卡氏肺孢子虫肺炎与特殊类型的变异脑膜炎病毒。现在让我们回顾一下相关内容,血友病是流行于英国王室内部的一种出血性疾病,其根源在负责凝血的Ⅷ因子基因发生了单一突变。长期以来,血友病患者始终生活在对出血危象的恐惧中,即便是轻微的皮肤划伤也可能导致灾难连锁发生。不过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血友病已经可以通过注射浓缩Ⅷ因子得到治疗。提取凝血因子需要耗费大量的血液,而单次剂量就相当于进行一百次输血。因此血友病患者接受的凝血因子可能来自成千上万名供者。对于需要接受多次输血治疗的患者来说,其病因(可能是某种新型病毒)指向了影响Ⅷ因子供应的血源性因素,它可以导致免疫系统出现神秘衰竭。最终该疾病被重新命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AIDS,即艾滋病)。

※※※

1983年春季,在早期研究艾滋病患者的基础上,基因泰克的戴维·戈德尔开始致力于克隆Ⅷ因子基因。就像解决胰岛素的问题一样,克隆技术的优势不言而喻:与其从大量人类血液中提纯缺失的凝血因子,为什么不使用基因克隆技术人工合成这种蛋白质呢?如果Ⅷ因子可以通过基因克隆的方法制备,那么它将完全不会受到供者血液携带病原微生物污染的威胁,其本质比任何血源性蛋白质都要安全,我们将有可能遏制血友病患者不断出现的感染与死亡。此时,戈德尔旧T恤上的“克隆或死亡”口号迸发出崭新的活力。

戈德尔与博耶并非唯一关注Ⅷ因子研究领域的遗传学家。与克隆胰岛素相同,这项研究也演变成为一场竞争,只不过此次的对手跟以往不同。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市,由哈佛大学的汤姆·马尼亚蒂斯与马克·普塔什尼率领的团队也加入了构建Ⅷ因子基因的竞争。他们自己也成立了公司,并且命名为遗传研究所(Genetics Institute, GI)。上述两个团队都心知肚明,Ⅷ因子项目将挑战基因克隆技术的底线。生长抑素、胰岛素以及Ⅷ因子分别由14个、51个以及2 350个氨基酸组成。构成Ⅷ因子的氨基酸数量是生长抑素的160倍,而这相当于林德伯格(Lindbergh)飞越太平洋与威尔伯·莱特(Wilbur Wright)首次驾驶飞机在基蒂霍克(Kitty Hawk)上空盘旋之间的差距。

氨基酸数量的多少并不是主要问题,如果想要在这场竞争中取胜,研究人员必须采用全新的克隆技术。生长抑素与胰岛素基因的构建方法如出一辙,它们均是通过化学方法将DNA的碱基从头缝合而成,也就是A与T或者C与G分别结合。可是对于DNA化学手段来说,Ⅷ因子基因的结构过于复杂。为了分离出Ⅷ因子基因,基因泰克与GI公司都需要从人类细胞中获取天然基因,而整个分离过程就像抽丝剥茧一样精细。

※※※

但是想获得完整的Ⅷ因子基因组并非易事。让我们回想一下,对于人类基因组中的大多数基因来说,它们会被称为内含子的DNA片段隔开,而这些内含子就像安插在遗传信息中的无序填充片段。如果我们以“genome(基因组)”这个单词举例说明,那么基因的实际序列应该是“gen......om......e(基……因……组)”。由于人类基因中组成内含子的碱基数量通常十分巨大,并且在DNA上占据了相当可观的长度,因此研究人员无法直接克隆基因(由于含有内含子的基因过长,因此无法插入细菌质粒)。

马尼亚蒂斯找到了一个巧妙的解决办法:他率先尝试了一种新型技术手段,使用逆转录酶以RNA为模板构建基因,然后逆转录酶可以从RNA中转录出DNA。人们通过该方法能够大大提高基因克隆的效率。逆转录酶可以通过细胞剪切装置将插入的填充序列去除后再克隆基因,这样细胞就可以顺利完成全部克隆过程。即便是像Ⅷ因子这样含有大量碱基与内含子的基因,人们也可以通过细胞中的基因剪切装置来完成克隆。

1983年夏末,这两个研究团队在尝试了各种技术手段后均克隆出Ⅷ因子基因,此时他们之间的竞争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1983年12月,势均力敌的两个团队都宣称完成了全部序列的装配并且已经将基因插入质粒。随后质粒被导入源自仓鼠卵巢的细胞,后者可以大量合成蛋白质。1984年1月,第一批装载有Ⅷ因子的细胞进入体外培养阶段。同年4月,也就是美国首次报道艾滋病群体后整整两年,基因泰克与GI公司同时宣布,他们已经在实验室提纯出重组Ⅷ因子,且该凝血因子将不会受到人类血液中病原微生物的“污染”。

吉尔伯特·怀特(Gilbert White)是一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血栓中心的血液学家,他于1987年3月首次开展了仓鼠细胞来源的重组Ⅷ因子临床试验。第一位接受治疗的患者名叫G.M., 他是一位43岁的男性血友病患者。当最初几滴含有重组Ⅷ因子的液体进入他的血管时,怀特紧张地徘徊在G.M.的床边,以便随时防范可能发生的药物不良反应。就在静脉输液持续了几分钟后,G.M.突然变得沉默不语,与此同时他的双眼也闭上了,下巴几乎垂到胸口。“快说说话。”怀特着急地催促道,但是G.M.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在怀特马上要呼叫医务人员进行抢救的时候,G.M.却悄然无息地转过身来,然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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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治疗成功的消息迅速在绝望的血友病患者群中传播开来。感染艾滋病对于深陷灾难中的血友病患者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与男同性恋者的消极态度不同,血友病患者已经迅速针对艾滋病做出了一致的回应,他们抵制公共浴室与夜总会,提倡安全的性行为,并且呼吁使用避孕套。由于血友病患者无法拒绝接收血液制品治疗,因此他们只能在恐惧中目睹艾滋病的阴影逐渐靠近。1984年4月至1985年3月间,在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首个检测病毒污染血液制品项目发布之前,每位住院治疗的血友病患者都在面对恐怖的选择,他们要么死于严重出血,要么将感染这种致命病毒。在此期间,血友病患者的艾滋病感染率令人难以置信,其中高达90%的重症患者因血液污染而感染艾滋病。

对当时绝大多数的血友病患者而言,重组Ⅷ因子的姗姗来迟使得他们失去了治疗机会。早期感染HIV的血友病患者几乎全部死于艾滋病并发症。尽管上述结果令人非常遗憾,但是通过基因重组生产Ⅷ因子至少突破了理论的束缚。时至今日,人们在阿西洛马会议上对基因技术应用的恐惧被彻底扭转。最终,HIV这种“自然”存在的病原体成为威胁人类的浩劫。基因克隆技术堪称奇思妙想,它可以将人类基因插入到细菌内,然后再用仓鼠细胞制造出蛋白质,并且将成为医用制品生产领域中最为安全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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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产品来书写技术的历史令人浮想联翩,例如车轮、显微镜、飞机以及网络。但是通过转换来描绘技术的历史更具启发意义,例如从直线运动到圆周运动、肉眼空间到微观空间、陆地运动到天体运动以及物理连接到虚拟连接。

而对于医学技术的历史来说,通过重组DNA合成蛋白质正是这种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转换。为了理解这种转换(从基因到药物)造成的影响,我们需要了解药用化学品的历史。就其本质而言,药用化学品(即某种药物)无非是一种能够对人体生理功能产生治疗效果的分子。药物可能源自某些结构非常简单的化学物质,例如我们赖以生存的水,如果在恰当的条件下以正确的剂量使用,那么它也可以成为具有疗效的药物,此外药物还可以由多种具有复杂功能的分子组成,当然这种类型的化学物质在实际情况中非常罕见。尽管从表面上看人类使用的药物种类成千上万(仅阿司匹林就有几十种剂型),但是实际上这些药物所针对的分子反应数量只占人体中化学反应总数的极少部分。正常人体中包含有数以百万计的生物分子变异体(例如酶、受体以及激素等),然而我们能够使用的药物仅能对其中大约250种(0.025%)分子产生治疗效果。如果将人类生理功能比作遍及全球的电话网络系统,那么现代药物化学能够起到的作用仅仅是沧海一粟;药物化学就像是威奇托小城的一位接线员,只能在庞大的网络空间里充当无足轻重的角色。

缺乏特异性是造成药物治疗手段裹足不前的主要原因。几乎所有药物的作用原理均与靶点结合有关,它们通过开启或者关闭分子开关使靶点活化或失活。为了发挥治疗作用,药物必须与靶点上某些特定的开关结合才能发挥作用,而缺乏特异性的药物无异于毒药。尽管大多数化学分子都无法对此进行鉴别,但是蛋白质从设计伊始就具备选择的特性。众所周知,蛋白质是生物世界的枢纽,它们是细胞反应的推动者、阻断者、策划者、调控者、守卫者以及操作者。它们就是大多数药物寻求开启或关闭的分子开关。

鉴于上述原因,蛋白质有望成为药物世界中最具疗效与特异性的产品。但是为了合成某种蛋白质,我们必须要先了解其基因序列,而重组DNA技术就是通往成功的关键桥梁。克隆人类基因使得科学家能够大规模合成蛋白质,同时这些产物又为特异性作用于人体内数以百万计的生化反应提供了可能。因此从事药物研究的化学家就可以通过蛋白质对人体生理功能进行前所未有的干预。综上所述,重组DNA技术用于生产蛋白质的意义不仅是单个基因到治疗方法的转变,更是从遗传领域到药物世界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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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0月14日,基因泰克公开发行了100万股股票,并且以“GENE”为交易代码在证券交易所挂牌。而本次股票发行也成为华尔街历史上技术公司最为炫丽的登场,基因泰克公司只用了几个小时就获得了3 500万美元的认购。与此同时,制药巨头礼来获得了生产与销售重组胰岛素的许可,为了与来自牛或猪的胰岛素进行区分,重组胰岛素被命名为优泌林(Humulin)。礼来公司迅速扩大其市场份额,销售业绩从1983年的800万美元上升至1996年的9 000万美元,并且于1998年蹿升至7亿美元。《时尚先生》杂志将时年36岁的斯旺森描述成“一位矮胖且脸颊圆润”的商界精英,而他与博耶都成功跻身于亿万富翁的行列。1977年夏季,曾经有位研究生在公司协助克隆生长抑素,他后来也持有少量的基因泰克股份,并且在公司上市后一夜之间发现自己成为新晋富翁。

1982年,基因泰克开始生产人类生长激素(HGH),并且用于治疗特定类型的侏儒症。1986年,该公司的生物学家克隆出α干扰素,这是一种可以有效治疗血液肿瘤的免疫蛋白。1987年,基因泰克成功制备了重组组织型纤溶酶原激活剂(TPA),这是一种用于治疗中风或者心脏病的溶栓剂。1990年,该公司开始利用基因重组技术制备疫苗,并且将乙型肝炎疫苗作为首个研究目标。1990年12月,罗氏制药出资21亿美元收购了基因泰克公司的大部分股权,随后斯旺森不再担任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博耶也于1991年辞去了副总裁的职务。

2001年夏季,基因泰克公司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生物技术研究体。基因泰克现在的公司园区由多座玻璃建筑物组成,四周被茂密的绿色植物覆盖,人们可以看到年轻的研究生们在这里玩着飞盘,而此番情景与任何一座大学校园毫无二致。在巨大综合体的中心地带矗立着一座青铜雕塑,其中西服革履的男士正在向桌子对面那位身着喇叭牛仔裤与皮马甲的科学家示意。我们可以看到前者的身体微微前倾,但是那位遗传学家看起来有些迷茫,眼神仿佛越过他的肩膀凝视着远方。

令人遗憾的是,斯旺森没能参加这座纪念他与博耶初次会面雕像的揭幕仪式。1999年,52岁的斯旺森被诊断为脑部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1999年12月6日,斯旺森于希尔斯堡的家中去世,距离基因泰克的园区仅有区区几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