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国学: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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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京宦生涯(5)

【经典格言】

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

掘井多而皆不及泉

(1842年10月21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足下: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谈,所言皆身心国家[1]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垿,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2]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

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3]’,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予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传,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4]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兄国藩手具

道光廿二年九月十八日

【注释】

[1]身心国家:修身、养性、治国、治家,即有关个人和国家之事。[2]玩索:玩味索求。[3]醇醪:醇香可口的酒酿。[4]陈岱云:湖南茶陵人,道光十八年与曾国藩同中进士,后又同进翰林院,亦是曾国藩的亲家。

【精彩点评】

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果没有耕耘,哪里来收获。学习正是如此,如果没有刻苦努力,也就不能在学习上取得进步。三心二意,心思散漫,对于学习来说是需要克服的障碍。学习需要我们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刻苦学习,这样才能学有所获。

对于古人而言,读书并考取功名是他们求取发展的主要途径。现代社会有了很大变化,一个人假如喜欢琴棋书画、诵读诗书,把这种爱好发扬光大,也能成就一番光明伟业。只是需要注意的是,无论人们选择什么作为自己的学习发展目标,一旦选定以后,就需要有专心致志、全力以赴的精神与态度,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成功。

【经典格言】

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

京师为人文渊薮

(1843年1月22日与诸弟书)

诸位贤弟足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艺通干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1],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黄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国藩手草

道光廿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注释】

[1]渊薮: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

【精彩点评】

信中,曾国藩谈到自己结交朋友时,总是别人先拜访他,他不先拜访别人,担心会招致“标榜虚声”的讥讽,这与我们当今的交友之道有所不同,兴许这是当时京城的风气吧。人际关系学和管理学当中,都非常重视人际交往,认为交往是不可或缺的成功之道。关于交友之道,曾国藩也同样自有一套功底。他能够金榜题名,并在仕途上获得超乎常人的升迁,离不开他平时的苦读及学业上的深厚功底,也与他善交人际有着直接关系。清代的京城,不仅是政治、经济中心,也是文化中心。京都人文渊薮,曾国藩在这里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与朋友们相互切磋,不仅在学业上有所长进,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也都成为日后曾国藩事业上的好帮手。

【经典格言】

现在朋友愈多……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

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

(1843年2月14日与诸弟书)

诸位老弟足下:

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1]。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2]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3]。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4]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名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名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5]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6]似昌黎,拗很[7]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8]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9]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支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有所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可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10],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黯然尚絅[11]之意,断不致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12],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既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余容后告。

道光廿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释】

[1]悌(tì):是儒家有关兄弟伦常的道德范畴。[2]族党:家族、乡党。[3]仇雠(chóu):雠,同“仇”字,这里指互相看做仇人。[4]纤芥:细微。[5]翰林:清代设翰林院,以及第进士充之,其官员称翰林。[6]排奡(ào):矫健。[7]拗很:曲年生隙。[8]半山:宋代政治家王安石。太史公:汉代史家司马迁。[9]傲兀不群:高尚而不流于俗。[10]朋党:小集团,互相勾结。[11]黯然尚絅(jiǒng):絅,罩在外面的单衣服,也指禅衣,这里指糊涂地崇尚禅法。[12]铄金:熔化金子,此处指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精彩点评】

交友的最高境界是相知相悦,其次是能相互鼓励、相互帮助,再次是一般的交往。西方谚语说,“要想了解一个人,只消看看他交的朋友”,中国文化传统中也一直把交友看得十分重要。每个人都希望结交到真正的君子为友,难怪古人会说:“君子忌苟名,择友如求师。”曾国藩择友,注重的是对己身有裨益,结交的也大都是高明、博雅之士。难怪四弟要出外找馆教书,认为能认识更多的名师益友,曾国藩叮嘱他“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曾国藩深知学问事业受师友的影响很大,所以他平生对访师择友极为留心。他曾说:“凡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将,都要好师好友好榜样。”

【经典格言】

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

(1843年7月3日与六弟曾国华书)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篇,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出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弟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1],淳实宏通[2],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3],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弟先须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