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宦生涯(2)
【精彩点评】
俗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信中,曾国藩给弟弟们讲学问不仅在书本中,更是在家庭日用中间。在孝、悌二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天的人读书,都是为了科名,对于孝、悌、伦、纪的大义,反而似乎与读书不相干,殊不知书上所写的,圣贤要说的,也无非是要明白这个道理。
儒家认为孝是各种道德规范的根本,贯穿于人的行为始终,从侍奉父母到治国安邦,从君主到平民都离不开孝。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这句话表达了儒家传统对人的道德从家庭伦理到社会伦理的一个发生过程。“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可见,“孝悌”是人的根本。
【经典格言】
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
第一要除骄傲习气
(1844年9月2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日书。七月十六日,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书。皆言忙迫之至,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即县试案首前列皆不写出。同乡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详载。同一折差也。各家发信,迟十余日而从容;诸弟发信,早十余日而忙迫[1],何也?且次次忙迫,无一次稍从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乡诸家皆好;惟汤海秋于七月初八日得病,初九日未刻即逝。六月廿八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仅何子贞得差,余皆未放,惟陈岱云光景[2]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为乐。王仕四已善为遣回,率五大约在粮船回,现尚未定;渠身体平安,二妹不必挂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详信直告,至今未得,实不放心。
甲三读《尔雅》,每日二十余字,颇肯率教[3]。六弟今年正月信,欲从罗罗山处附课,男甚喜之!后来信绝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来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读书二年,不见长进,男心实忧之而无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诲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四弟、九弟虽不长进,亦不自满,求大人教六弟,总期不自满足为要。余俟续呈。
男谨禀
道光廿四年七月二十日
【注释】
[1]忙迫:意指忙碌。[2]光景:情形。[3]率教:听教。
【精彩点评】
“戒骄傲习气”是曾国藩家训的一个重要内容。对自己的家世、学识、技能、相貌、地位等产生优越感,便容易产生一种傲慢自大的心理。骄傲是致败的原因之一,对于没有经历过艰苦的后辈子弟,曾国藩最担心他们会染上骄傲的习气。
曾国藩为人谦虚不傲慢,与祖父的熏陶有关。道光十九年(1839年),曾国藩离家进京之前,侍奉祖父于阶前,向祖父请示:“此次进京,求公教训。”祖父对他说:“你的官是做不尽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你若不傲,更好了。”这段话对曾国藩的影响很深,多年以后,每每想起,仍然如同“耳提面命”。
【经典格言】
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
(1846年11月7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读第五、六两号家信。喜堂上各位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任欢慰!
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1]则有悔,日中则昃[2],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康强,可谓极盛矣。
现在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惟我家独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栗栗恐惧,不敢求分外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合家平安,即为至幸。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况男三次考差,两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场,年纪尚轻,尤不必挂心也。
同县黄正斋,乡试当外帘差,出闱即患痰病,时明时昏,近日略愈。男癣疾近日大好,头面全看不见,身上亦好了。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八月廿三日,折差处发第十四号信。廿七日,周缦云处寄寿屏,发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善化郑七处封卷六十本,发第十六号信。均求查收。
男谨禀
道光廿六年九月十九日
【注释】
[1]亢:极,非常。[2]昃:降落。
【精彩点评】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最初出自《周易·丰》,形容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要走向其反面,没有永恒的完美。信中,曾国藩没有得到差事反而高兴,并对父母说:“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可见曾国藩对世事的洞察不是一般的深刻。日月盈亏是自然规律,人生兴衰也是不断变化的。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会由盛及衰,在极盛时代就会露出衰败凋谢的预兆。人的一生同样如此,盛的时候应保持清醒,防患于未然;衰的时候也不可自暴自弃。
【经典格言】
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
凡事皆贵专
(1844年3月14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廿三日,接到诸弟信,系十二月十六日中省城发,不胜欣慰!四弟女许朱良四姻伯子孙,兰姊女许贺孝七之子,人家甚好,可贺!惟蕙妹家颇可虑,亦家运也。
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既以此附课,则不必送诗文于他处看,以明有所专主也。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1],则大不可。罗山兄甚为刘霞仙、欧晓岑所推服,有杨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则其可为师表明矣,惜吾不得常与居游也。在省用钱,可在家中支用(银三十两,则够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两之内),予不能别寄与弟也。
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到京,彼时无折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发信,乃两弟之信骂我糊涂。何不检点至此?赵子舟与我同行,曾无一信,其糊涂更何如耶?余自去年五月底至十二月初未尝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写信由京寄家,岂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将骂何人糊涂耶?凡动笔不可不检点。
陈尧农先生信至今未接到。黄仙垣未到京。家中付物,难于费心,以后一切布线等物,均不必付。
九弟与郑陈冯曹四信,写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与我信字太草率,此关乎一生福分,故不能不告汝也。四弟写信语太不圆,由于天分,吾不复责。余容续布,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四年正月廿六日
【注释】
[1]此眩彼夺:这边眩目,那边也光彩夺目,形容贪恋的人欲望没有止境。
【精彩点评】
信中,曾国藩提出“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的看法,指出对待老师、朋友都要专一。对待老师不专,就会学不好;对待朋友不专,朋友也不会对自己付出真心。专,不仅指数量上的少,也是指交往的亲密程度。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如果一个人之看重交友的数量,要想得到一份珍贵深厚的友情就会困难很多,因为不付出精力的感情是难以巩固的,这也是曾国藩说“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的道理。广交朋友,表面看来相识满天下,也难免相知无一人,无论是择师交友,都应该一心一意待之。
【经典格言】
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
读书之道
立志真则何时何地皆可读书
(1842年11月28日与诸弟书)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袄,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愤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愤自励,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1],皆可读书。苟不能发愤自励,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2],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人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毫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做官,与用牧猪奴做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功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功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尽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卖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钞三页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钞。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僴[3],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4]。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5]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在小珊家,喉痛月余,现已全好。李碧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监候。英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英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读书。
兄国藩手具
道光廿二年十月廿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