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圣女贞德(1)
(六幕剧)
第一幕[1]
〔纪元后1429年,一个晴明的春天,在摩斯河上,罗伦同香旁义之间,一个服苛奈尔古堡当中。
〔鲁白特·波的吕考队长,一个地主阶级的军人,优雅强壮,但是没有坚决的意志的,正在照他寻常的样子,对于他的管事人表示不满,严厉斥责,后者是一个可怜的弱虫,面瘦头秃,年龄要说他是在18岁与55岁之间均无不可,因为这个人从来不会有过壮盛的时代,故时间亦不能使他衰老。
〔两人同在二楼的石室当中,一个朴素的栎木制的桌边,队长坐在椅上,可以看见他的左侧身形,管事人以一种卑躬乞怜的态度立在他的对面,13世纪式的格子窗,在他们中间开着,窗侧角上有一堞楼,有小穹门引至盘梯,通到下面天井,桌下有一个坚固的四足凳,又有一个木柜置于窗前。
鲁白特 没有鸡蛋!没有鸡蛋!一千个岂有此理,蠢人,你为什么说没有鸡蛋?
管事 主人,这不是我的过失,这是上帝的力量。
鲁白特 胡说,你告诉我没有鸡蛋,你到以此归咎于上帝。
管事 主人,我有什么办法?我人不会自己生出蛋来。
鲁白特 (冷笑)哈!你倒在讲玩话了。
管事 不,主人,上帝知道,我们大家都没有蛋吃,同你一样,主人,母鸡不肯生出蛋来。
鲁白特 真的!(立起)现在你听我说。
管事 (恭谨的样子)是的,主人。
鲁白特 我是什么人?
管事 你是什么人吗,主人?
鲁白特 (走到他的面前)是的,我是什么人?我是鲁白特·波的吕考地主,这个服苛奈尔城堡的队长呢,还是一个牧牛的童子呢?
管事 哦,主人,你自己知道你在这里是比皇帝自己还要伟大的。
鲁白特 不错,但是现在,你知道你是什么人?
管事 我是一个一钱不值的人,主人,除掉有这个荣誉做你的管事人以外。
鲁白特 (将他的管事人渐渐逼至墙边)你不单是有这个荣誉做我的管事人,并且有这个权利做全法国最坏的,无用的,愚蠢的,胡说的,白痴的管事人。(他迅速的走回到桌边)
管事 (惶恐的样子)是的,主人,在你这样的伟大人物的眼光当中,我当然是如此的。
鲁白特 (回转头来)这大约又是我的过失唔?
管事 (窘极的样子,走到他的面前)哦,主人,你总是把我极无心的说话,这样的扭转来。
鲁白特 我还要把你的头颈扭转来,如其我问你还有多少鸡蛋的时候,你胆敢对我说,你自己不会生出蛋来。
管事 (要想抗辩的样子)哦主人,哦主人。
鲁白特 不要响,不是哦主人,哦主人,应当是不主人,不主人,我的三个巴尔巴利的母鸡还有那个黑的,都是在香旁义地方,最会生蛋的鸡,你倒来同我说没有鸡蛋!是谁偷掉的!告诉我,否则我就要当你是一个胡说的人,并且把我的东西偷卖的人,一脚把你踢到大门外面去,并且昨天的牛奶也是短少,你不要忘记掉。
管事 (窘极)我晓得,主人,我晓得太明白了,现在没有牛奶,没有鸡蛋,明天连什么都要没有了。
鲁白特 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要完全偷去吗?
管事 不,主人,谁也不能偷什么东西,但是现在是有一种魔力支配我们,我们是被迷住了。
鲁白特 这种谎话,对我是无用的,鲁白特·波的吕考会烧死魔女,绞杀盗贼,去,正午以前,要拿两打鸡蛋,两加伦牛奶到这个房间里来,否则当心你的骨头,我要教训你怎样是欺骗我的结果。(他以最后决定的态度重复坐下)
管事 主人,我同你说没有鸡蛋,一定是不会有的,就是你因此把我杀掉,也是无用,要是那个女郎还在门内的时候。
鲁白特 女郎?什么女郎?你在那里讲什么话?
管事 那个罗伦的少女,从度内玛来的。
鲁白特 (立起,非常的发怒),一千个岂有此理!一万个浑蛋!你难道说那个女郎,两天以前,胆敢来求见我的,我叫你把她送还她的父亲,教他严加管束的,现在依然还在这里吗?
管事 我是已经叫她回去,主人,她不肯去。
鲁白特 我并没有叫你叫她回去,我叫你把她赶出去,你有五十个武装兵士和一打的强壮工人,执行我的命令,难道他们都见她怕吗?
管事 她是这样坚决的,主人。
鲁白特 (抓住他颈上的领圈)坚决?现在你看,我就要把你丢在楼下去了。
管事 不,主人,请你不要。
鲁白特 那么,你就拿坚决来阻住我罢,这是极其容易,随便一个平常女子都能够做的。
管事 (被他提起,以一只脚站在地上)主人,主人,你就把我丢下楼去,也不能使她因此离开这里,(鲁白特把他放下,他用双膝坐在地上,很沉默地注视他的主人)你看,主人,你是比我更其坚决得多,但是她也是这样的。
鲁白特 我的比你强壮有力,蠢人。
管事 不,主人,不是这个,是说你坚强的性质,她是比我们都更柔弱,她不过是一个瘦小的女子,但是我们没有法子使她离开。
鲁白特 一般无用的东西,你们都是见她害怕。
管事 (慢慢地立起来)不,主人,我们都是见你害怕,但是她给予我们勇气,她真是好像无论什么都不怕的,或者你还可以把她吓退,主人。
鲁白特 (很凶的样子)或者,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管事 在下面天井里,同寻常一样,在那里同兵士谈话,她除掉祷告以外,总是在同兵士谈话的。
鲁白特 祷告!哈!你相信她会祷告,你这蠢货,我知道这里常常同兵士谈话的女人,她应当也来同我谈话一下,(他走到窗前,随便的向下叫唤)哈罗,有人在那里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 (明亮,坚强,并且粗率的)是叫我吗,先生?
鲁白特 是的,叫你。
女人声音 你是队长吗?
鲁白特 是的,你倒真太不客气,我是队长,你到上面来吧,(向天井的兵士说)告诉她上来的路,快点领她上来。(他离开窗口,回到桌边,很严肃地坐下)
管事 (耳语)她要自己去做一个兵士,她要你给她兵士的衣服,盔甲!主人,还有剑!真的!(他轻轻地走到鲁白特的后面)
(贞德从堞楼的门口出现,她是一个很强健的乡村的少女,年纪约十七八岁,穿着整洁的红色衣服,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面貌,两眼相距极远,并且凸出,像一种富于感想的人,一个长的极端正的鼻头,鼻孔宽大,一个短的上唇,坚决的但是饱满的嘴,美丽而且强毅的下颌,热心地立到桌边,深幸现在居然得到鲁白特的面前,并且对于会见的结果,充满希望,他的怒容,丝毫不能让她退缩,使她恐惧。她的说话,有一种天然的热心及柔媚的音调,非常的自信,非常的动人,而极不容易拒绝的。)
贞德 (行礼)早安,队长先生,队长,请你给我一匹马,一付盔甲,几名兵士,并且送我到太子那里去,这是我主人给你的命令。
鲁白特 (大怒)你主人的命令!你主人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去同他说,我并不是他部下的公爵或贵族,我是波的吕考的地主,除了皇帝以外,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命令。
贞德 (确实保证的样子)是的,先生,这个是不错的,我的主人,就是天上的皇帝。
鲁白特 怎样,这个妇人原来是疯的,(向管事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向我说明,你这呆子。
管事 主人,不要使她发怒,把她所要求的给她。
贞德 (不耐,但是很友谊的样子)在他们没有同我谈话以前,都说我是疯的,先生,但是你看,上帝的意思,凡是他使得在我心中发生的事情,你是要照办的。
鲁白特 上帝的意思,是要我把你送还你的父亲,他把你幽禁起来,并且拿皮鞭来治好你的疯病,你说这是对不对呢?
贞德 你想你要这样,先生,但是你会看见,事情发生出来,是完全两样的,你以前总说你不肯见我,但是现在我在这里了。
管事 (恳求的样子)是的,主人,你看,主人。
鲁白特 不许开口,你这东西。
管事 (可怜的样子)是的,主人。
鲁白特 (感觉得失去自信力,向贞德说)你是预先假定一定要见我的吗?
贞德 (很和蔼可亲的样子)是的,先生。
鲁白特 (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立足的地方,很重的将两手向桌上放下,用严肃的态度,鼓起胸膛,以挽救他不快的感觉)现在你听我说,我就要决定这个事情了。
贞德 (很急迫的)就请你这样吧,先生,一匹马的价值,要16个法郎,这是很大的一个数目,但是在盔甲上我可以节省一点,我可以寻一副普通兵士的盔甲,能够勉强穿得上的,我是非常能够耐苦的,并不要漂亮的,定做的盔甲,像你所穿的一样,我也并不要很多兵士,太子自会给我以所要的数目,去解救奥利安士的围困。
鲁白特 (吃惊的样子)去解救奥利安士的围困!
贞德 (很自然的)是的,先生,这就是上帝教我来的目的,你派三个人和我同去就尽够了,只要他们是良善的人,而且待我很好的,他们都答应和我同去,颇利杰克还有——
鲁白特 颇利!你这个毫无礼貌的东西,你胆敢在我面前,直呼白而屈朗·颇能杰克先生为颇利吗?
贞德 他的朋友都这样叫他,我并不知道他还有别的名字,杰克——
鲁白特 这就是约翰·梅迟先生了,我想?
贞德 是的,先生,杰克很愿意同去,他是一个极亲切的人,他拿钱给我,叫我转给穷人,我想约翰·谷德塞夫也愿意去,还有弓手迭克和他们的仆人约翰·洪考特及尤利安。你一点不须费事,先生,我一切都已经接洽停当,只要你发命令好了。
鲁白特 (以一种惊骇的态度,向她望着)好了,我真是碰到魔鬼了。
贞德 (泰然的,亲切的样子)不,先生,上帝是很仁慈的,并且圣加德林和圣利玛德,他们天天和我讲话的,(他吃惊张口)自然会帮助你,你一定会到天堂去,并且你的名字,一定永远留存,因为是第一个助我的人。
鲁白特 (向管事说,虽然仍旧烦闷,但是因为他想采取一种新的方法,所以声调与前不同)颇能杰先生真是这样的吗?
管事 (很热心的样子),是的,主人,还有梅迟先生也是这样,他们两个都愿意和她同去。
鲁白特 (沉思的样子)唔!(他走到窗前,向下面天井里高声呼唤)哈罗!有人吗,去请颇能杰先生到我这里来,(转向贞德)去吧,在天井里等着。
贞德 (很快活的一笑)好的,先生。(她退出)
鲁白特 (向管事说)同她一块去吧,你这个无用的弱虫,在近处候着,并且注意她的行动,我还要叫她到这里来的。
管事 千万就这样做吧,主人,想想这些母鸡,在香旁义地方最会生蛋的,并且——
鲁白特 想我的皮鞋,当心你的背脊不要被他碰着。
(管事很快退下,在门口恰与白尔屈朗·颇能杰遇见,一个英伟法国武装军人,现在军法处供职,富于幻想,胸无主宰,除有人同他说话以外,极少发言,回答时总是迟缓而且固执,与自信的,坦白的,表面强毅而内里意志薄弱的鲁白特,恰相反对,管事让他过去后,自己退下。)
(颇能杰行礼后,立定等候命令。)
鲁白特 (温和的态度)不是有什么任务,颇利,一个友谊的谈话,请坐吧。(他用脚把桌下的凳勾出)
(颇能杰觉得很自然一点,走到屋内,将凳子放在桌子与窗的中间,沉默的坐下,鲁白特半坐在桌子的一端,以友谊的态度,开始谈话。)
鲁白特 现在你听我说,颇利,我必须像一个父亲的样子向你劝导。(颇能杰严肃地向他注视一下,但不发言。)
鲁白特 就是关于那个女子,你对于她感觉兴味的,现在我已经看见她,已经同他谈话,第一,她是疯的,这个倒没有关系,第二,她不是一个乡下女子,是一个中等阶级的人,这个是很有关系的,我确实知道她这一种人,她的父亲去年曾经到这里来,代表他的村庄,办理过一件诉讼事情,一个农人,不是消闲的富农,他是以此为职业,倚此而生活的,但是,也不是一个劳动者,不是一个工人,他尽可以有一个当律师或者当教士的亲戚,这种人在社会上虽然并不重视,但是对于地方官署,这就是说,对于我,很可以生出许多麻烦,现在你当然想,把这样一个女子带走,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只要骗得她相信,你是领她到太子那里去的,但是要是发生出事情来,你会弄得我一点没有办法,因为我是她父亲的地主,是有保护她的责任的,所以无论是朋友或不是朋友,再不要管她的事情吧。
颇能杰 (缓慢的郑重的说)我宁可对于圣母玛丽亚,也不肯对于这个女子这样想法。
鲁白特 (从桌边立起来)但是她说你同杰克,迭克,都答应和她同去,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对我说你把她要去见太子的妄想当作真的,是吗?
颇能杰 她是像有点道理的,这些人在下面守卫室里面,都是胡说乱想,但是从来没有提起过,疑心她是一个妇人,他们在她面前都停止咒骂,是有点道理,有点道理,也需值得试一试看。
鲁白特 哦,来吧,颇利!自己振作一下,看你平时固然是缺乏常识,但是这个真觉得有点太过分了。(厌恶的样子走开)
颇能杰 常识有什么用处?我们要是有一点常识,我们就应当去投白根地公爵同英国皇帝,他们已经占领全国的一半,一直到卢尔为止,他们占有巴黎,他们占有这个城堡,你明白知道我们应当把他交于贝德福公爵,你不过是有条件占有的,太子是在启隆,像一个壁角上的老鼠,不过他是不肯奋斗,我们并且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太子,他的母亲说他不是,她应当知道,你想想看,皇后竟会否认她自己儿子的承继权利!
鲁白特 是的,她的女儿是嫁给英皇的,你能够责备这个妇人吗?
颇能杰 我并不责备什么人,但是太子弄到这个地步,是完全要谢谢她的,我们可以老实承认,英国人一定会攻下奥利安士,那个庶子决不能阻止他们。
鲁白特 他去年曾经在蒙泰格斯打败英国人,我那个时候,同他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