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8)
后来孩子开始吵闹了,也许是饿了,他们两个就坐在一棵树边,汉卡就开始给孩子喂奶。在安提克的眼里,女人是目光短浅的人,有很多事情跟她们说了也是无济于事的,所以这个时候尽管自己心中很难受,但是也绝不会跟自己的太太说一个字的。汉卡得空的时候又开始说话了:“你知道爹的手上现在还有现金吗?”“当然有。”“对了,他经常给幼姿卡买东西,就前一段时间他还买回来一条很贵的珊瑚珠子呢!”安提克都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没有说什么,他现在正在想着别的事情。汉卡一个人在旁边抱怨着波瑞纳的小气,她觉得自己做一个媳妇太委屈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得到。说了好久之后见安提克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自己也觉得很无聊,于是轻轻地推了一下安提克,说道:“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呢?”“肯定在听啊,你都说出来吧!心里面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其实这个时候汉卡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的眼泪本来就多,何况说到伤心处了,关键是自己跟安提克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并且对自己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关心。
“够了,你说给它们听吧!”安提克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树上的那些鸟儿说道,然后就走开了。看见安提克走开了,汉卡马上就喊道:“安提克,你要去哪儿?”可是安提克好像根本就听不见的样子,自顾自地往前面走着。最后汉卡只好自己带着孩子回家了,她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他好像就知道干活,每一天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从来都不会关心自己还有孩子,想一想跟自己差不多的那些女人都可以在外面的酒店玩耍,有时候还出去参加一下婚礼什么的,但是她却总是待在家里看着孩子。再看看安提克,虽然有的时候他对自己还是很温柔的,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冷冰冰的,甚至都不看自己一眼。
或许安提克总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说来也是,在别人家里,父亲到这个年龄之后都会将家里的产业交给自己的儿子还有儿媳妇,但是波瑞纳却不是这样的,他什么事情都想要自己来做。要是爹肯将自己手上的事情放下的话,她肯定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爹一般孝顺爹的。她想,要不要跟库巴谈一下这件事情,但是却发现库巴一直在睡觉。其实库巴根本就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而已,就在汉卡消失的那一瞬间,库巴就起来了。然后就径直往酒店那边走去了。但其实很多人都不愿意去酒店的,他们都会在外面嬉戏打闹,很多房间的屋椽经过长时间的熏烤,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到现在都没有人进去住,偶尔会有一点阳光射进去,从外面可以看见厚厚的一层灰尘。
在酒店里面经常可以看见雅固丝坦卡,不过她在这里是很讨人厌的一个人。她总是将自己的怨气带给别人,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孩子不愿意抚养她,导致她只能在外面自己找事做。每到这个时候,雅固丝坦卡就会走进小暗室,这里就只剩下几个男人了,他们往往会围成一个小圈,正如今天一样。大家都看着铁匠,他的眼睛总是那样的红,不过今天他的嗓子没有那么大,声音很小。外面的琴声不断地飘进来,有时候很刺耳,有时候又很温和,但是这一切过后整个世界又会变得特别的安静。
酒店老板颜喀尔是犹太人,他今天带着一顶瓜皮帽,这个时候站在台子后面。库巴朝他那边走过去,但其实他的心总是会有些忐忑的,他在计算着自己的钱,有时候会突然停在那里不动了。这个时候,颜喀尔也看见了库巴在那边犹豫不决的样子。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八分之一升——不掺水!”“好的,是要用玻璃杯装吗?”颜喀尔问道,同时也伸出手来拿钱。之后库巴就退过来了,等着自己的酒。第一杯做好之后他很快就喝完了,喝完几杯酒之后,库巴好像变得更加大胆了,又连续叫了几杯酒,甚至还要了一包烟。伏特加酒现在使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十分自信,再也不会自卑了,不用管别人怎么说自己了。“库巴,今天波瑞纳给你发工资了吗?”“库巴,今天好像没有过节吧?”大家纷纷问道。“不过没有问题,要是没有钱的话我可以先给你赊账的!”酒店老板说道。“不会啊,我才不会赊账的!他们都是一些没有钱买面包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库巴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颜喀尔这个时候将属于他的那杯酒推了过去。
本来库巴是准备不喝了的,但是甜酒对自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他还是将那一杯酒喝掉了。“库巴,说吧!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颜喀尔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继续追问道。“其实也就是用几只鹧鸪跟神父换的!六只鹧鸪可以换来一兹罗提。”库巴很老实地说道。“是吗?不过要是我的话,我会出更高的价钱,一只鹧鸪我就会给你五戈比。”库巴对于这个价钱很惊讶,他对一个犹太人居然买这么多的鹧鸪,感到很奇怪,说道:“可是这个鹧鸪好像不是很适合你们犹太人吧?”“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给我鹧鸪的话,我就可以给你钱,并且你喝的酒也可以算在里面的!”“是吗?”“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用怀疑的!”“到时候你可以换多少酒,还有青鱼、卷饼,还有烟,这些你都想过吗?”“我知道的,我又不是笨蛋!”其实这个时候库巴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这些都没有问题,只要你给我一支枪就可以了!”想到自己打鸟的时候需要的工具,库巴好像变得清醒了一些,他继续说道:“我还要羊皮袄,你知道的,到了冬天会很冷的!到时候你还得给我加工钱,因为我还要买靴子之类的。”库巴一边想着,一边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库巴一边说着,颜喀尔一边用笔很快地罗列着他的要求,之后说道:“你会射兔子吗?”“要是你给我枪的话,那是没有问题的!”库巴大声说道。“很好,那你射得准吗?”“这个您不用怀疑,你知道为什么我的腿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就是因为以前跟着老爷在外面出征的时候被射到的!”“当然,要是你的技术很不错的话,我肯定会为你准备一支枪,还有必不可少的弹药!不过你到时候得到的猎物全部都要拿过来给我,一只母兔可以换走一卢布,听见没?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哦!到时候弹药我就直接在你的钱里面扣掉了!”颜喀尔开出了这个条件,他觉得一定可以诱惑到库巴的。其实那些库巴都不在乎,但是有一个细节他注意到了,他问道:“难道到时候我要去跟马儿抢燕麦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实诚呢?你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比你有钱吗?就是因为他们也是这样做的!”“不会的!我又不是小偷,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库巴好像一下子被人触到了底线一般,大声叫道。
“什么,库巴!你还在对我发脾气,要么你就滚出去,不要喝酒了!”颜喀尔看见库巴的样子,一下子很愤怒地说道。但是库巴并没有离开,他也许是在苦恼自己应该怎么办,之后颜喀尔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好转,给库巴倒了一杯酒,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了。随着外面的天越来越黑,来酒店喝酒的人越来越多了,里面的音乐也越来越吵闹了,不像刚来的时候是那么轻缓了。来这里喝酒的人一般都是比较粗鲁的,他们大声地说着、笑着,大家互相敬酒,不过没有人酗酒。今天是星期天,稍稍放纵一下可以,但是不可以太过了,不然就是冒犯上苍了。
神父都做不到,何况是普通人呢?神父做完礼拜之后都要休息的,更别说是这些长年累月都在田地里工作的农民了。当然酒店这边不缺少女人,她们都穿得挺漂亮的,就像是花儿一般。整个酒店里面弥漫着小提琴跟铙钹混在一起的声音,还有烟的味道。这边还有跳舞的人,但不是很多,他们的脚踢踢踏踏地踩着地板,发出十分欢快的声音。
其实大家在酒店里面就是活动一下,说起来是跳舞,不过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伸伸腿、聊聊天,为了将工作的烦恼去除掉。现在都到了季末的时候,有很多小伙子要出去从军,他们不愿意去,但是没有办法拒绝。其中在社区长家里表现得最为激烈,他们一起应召入伍的还有马丁·拜亚勒克、汤玛士·西科拉、保罗·波瑞纳(他跟安提克是一家的,是他的堂弟),他们都没有心情跳舞。其中有一个小伙子最喜欢调戏女孩子,他叫法兰克,所以他的身上经常带着伤。
看看他,这个时候又是跟那个玛格达搅在一起。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但是法兰克根本就不关心她,他不想娶玛格达,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村子,到外面去服兵役了,尽管神父曾经也说过让法兰克将玛格达娶回家来。他们两个在酒店的一角,玛格达脸上都是泪水,但是法兰克还是那种态度,他觉得自己和玛格达是你情我愿的,谁也没有强迫谁,所以他不想负责任。再加上今天他有点晕了,所以更加过分,他居然将怀孕六个月的玛格达推在地上,之后就走出去喝酒了。反正这里的人都愿意请他喝酒,因为他是在磨坊工作的,大家为了各种理由都会争着请他喝酒。
人一醉就会胡说八道,这个时候的法兰克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所有人面前吹嘘自己的本事,他甚至还说自己知道怎样让面粉生虫子。就在这个时候雅固丝坦卡又出现了,只要人一多起来,她就会出现,她大声说道:“你休想这样子对我!不然的话你会得到很严厉的惩罚的!”大家每到这个时候都不会说什么,所以尽管这个时候法兰克醉醺醺的,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对于长舌妇,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雅固丝坦卡这个时候也是醉得有点厉害了,她一个人在那边手舞足蹈的。这个时候铁匠说道:“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外面的报纸都已经刊登出来了,我们永远都是被地主压着,我们每天干那么多活儿,可还是只有那么一点钱,可是那些农场主得到的却是那么多!听说明天我们的土地就要重新分配了。”“是吗?那分配的是谁的土地呢?”“很明显是那些有钱的农场主的呀!”
雅固丝坦卡这个时候也走过来了,她又要开始打岔了,不过铁匠才不会理她呢,他继续着自己的话题:“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政府,每个人都接受很好的教育,变成一个绅士!”“是吗?”雅固丝坦卡继续问道:“你说的这个地方在哪里?”他看着安提克说道,“那是一个在温带的国家!”“这个可恶的人真是冷血,他自己都不去,但是却到这边来欺骗你们!”雅固丝坦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咆哮起来了。“你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铁匠很郁闷地说道。“我不会走的,你这个恶魔!你没有权力让我离开,你就是一个吹牛大王!你看见大地主就对他们点头哈腰,你真是……算了,就这样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雅固丝坦卡终于停止了。
铁匠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直接扔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面,不过雅固丝坦卡居然没有生气,反而说自己宁愿有这样一个强壮如牛的丈夫。所有人都被她的这句话给逗乐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那边咒骂。晚上仍然很暖和,不过大家这个时候都已经回去了,在这边留下的只有一些新兵,其中安布罗斯喝得最多,他一个人在外面晃荡。铁匠也离开了,酒店老板颜喀尔将灯都熄灭了,这些新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不过他们也没有回家,而是在外面大声地吼叫着。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有库巴还在这里,看见他睡得那么熟,颜喀尔不得不将他叫醒。但是库巴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大声叫嚷着:“滚!我爱怎样就怎样,你这个流氓给我走开!”老板没有办法,只好往他身上泼了一桶水。之后颜喀尔跟他说他刚刚在这里消费了一卢布,库巴惊呆了,他不相信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钱。不过最后还是相信了颜喀尔的话,还有他们两个关于猎物的商量,不过他始终都没有答应给颜喀尔燕麦。“我们家里人都是那样的正直,我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情去偷人家的东西!”库巴一个人趔趔趄趄地往外面走去,嘴巴里面还在不断地叫嚣着。
他醉醺醺的一个人回家,时不时地就撞到树木或者是堆放在路边的木头上,他还以为那是有人在挡路,就出口骂道:“你们这些醉鬼,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在这里挡我的路,上帝会惩罚你们的!是啊,神父、上帝这些人都会来惩罚你们的,神父……”就在这个时候,库巴一下自己停住了,他好像想起了神父,一下子变得清醒了,然后他就试图去找一个很硬的东西,但是很快他就又改变了,他貌似清醒过来了,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他将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抓着,之后还使劲地捶打自己,大声骂道:“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喝掉整整一个卢布的酒?你真的是不知死活!就连畜生都会比你好一百倍。”他现在恨死自己了,一个人蹲在路边大声痛哭。现在已经是午夜了,天上剩下的几颗星星十分明亮,晚上的雾气有点大,罩在池塘上面,有一种很朦胧的感觉。路上这个时候也没有几个人了,只有那个安布罗斯还很郁闷地在路边游荡,他嘴里还在唱着歌,直到后来他的酒醒了才不再叫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