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铁匠和傻瓜农夫
在一个乌云满天，狂风大作，植物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日子里，菲利普穿过田地走进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小伙子。菲利普穿过一片空地，坐在一个小屋门口休息。这时候，远处传来白嘴鸦嘶哑的叫声；松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雨点开始落在地面上，被雨敲打得不停作响的橡树叶，仿佛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什么。
疲惫的菲利普感觉孤独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到哪里去吃晚饭，只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个小村子过夜。小村子里有一个铁匠铺，一个男人默默地站在门边。菲利普蹒跚着走到那里。男人严肃地看着挣扎着往前走的菲利普，想判断他表现出的虚弱是不是假象。当他看到菲利普一声不吭挣扎着要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你病了吗？你要去哪儿？”他的口音中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味道。
菲利普虚弱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去哪里都可以。”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看到这一幕，铁匠忍不住叫道：“你快要倒下了，知道吗？”说着，他抓起菲利普的手，把他拉起来，扶进了铁匠铺。当菲利普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把方方正正的椅子上了。屁股下面铺了一块松软的、用带子捆在一起的、由几片织物组成的垫子上。他感觉这块垫子比鹅毛垫还要松软舒适。他摸摸额头说：“我终于缓过气来了。刚才头晕得厉害。我要走了，去找一个小旅馆过夜。谢谢你！”
“哦！不，小伙子，你还没完全好嘞！”铁匠一边说一边往炉子里填了一块木柴。他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从炉子后面的橱柜中翻出了一些食物：四分之一条面包、一碟奶酪、水壶和半块肉馅饼。他把这些食物放在菲利普面前的乌黑的粗木桌上，又为他倒了一杯葡萄酒——用香料煮过的酒香气浓郁。“别客气，喝吧！欢迎你的到来。”他说。
菲利普发现自己真的饿坏了，不自觉地把酒一口喝了下去。之前他已经又累又饿了，只不过为了逃跑没有顾忌到这些。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后，舒服地靠在了椅子背上。虽然铁匠又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但是他已经撑得喝不下了。这时候，他才有精力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来。
铁匠铺很小，陈设很简单：一盏提灯正冒着烟，打铁炉里快要熄灭的炭发着暗光，暗光映照着铁匠严肃的脸和屋子里的各种陈设。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真是个奇迹啊！”菲利普暗暗为自己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栖身之所感到庆幸。外面暴雨袭击着铁匠铺的石壁，狂风尖叫；屋里温暖如春，菲利普酒足饭饱，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风雨的肆虐，享受着炉火的烘烤，少年忍不住打起盹来。“你从很远的地方来？”铁匠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菲利普马上打起了精神：“我来自伦敦。”铁匠听了，用手指搓着红色的胡须，自言自语道：“天啊，这孩子居然是从伦敦跑来的，那么远！”说这话的时间里，菲利普又昏睡了过去。要知道，这一路紧张的逃亡，已经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干净了。铁匠站起身来，把少年抱到了黑暗角落的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让他安心睡一觉。自己则走到门边，凝视着窗外的大雨。外面大街上，两个孩子笑着从雨中跑过。他们看到铁匠呆站在那里，就忍不住大声嘲笑着他。对他们的这种行为，狂风都看不下去了，所以让呼啸声把他们的笑骂声掩盖了下去。其中一个男孩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冲铁匠砸来。石头正中铁匠的额头，一缕鲜血流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上和衣服上。孩子们幸灾乐祸地尖叫着消失在黑暗中。
狂风暴雨在第二天早上停息了。菲利普从熟睡中醒来，向门外望去。天空清澈湛蓝，阳光明媚，路面上积着一些小水洼。菲利普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发现自己酣睡了一夜。他头紧紧地顶在柜橱后面，脚放在大风箱的下面。在这个狭小的铁匠铺里，这是唯一可供休息的地方。那么，铁匠是在哪里睡的呢？
铁匠没睡，他还站在门口呢！看到少年醒来，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看，你现在睡在谁的地盘上？睡那张床可是要付钱的。可以用银币付，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付。”他的笑声听上去像一连串的马蹄声那样响亮。
铁匠开始干起活来。打铁炉燃烧起来了，风箱拉动起来了，大铁锤也抡起来了。
在炉火映衬下，铁匠的脸膛也红得像一团火。他的大手握着风箱手柄，憋足力气向炉膛里吹。那动作是那样的猛烈，以至于整个风箱和摇动杆都嘎吱作响。铁匠从炉子里拿出一块金属放在铁砧上，用锤子敲打起来。敲打了几下，他就停下仔细观察着金属灰色的表面，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将它扔进炉子里，用铲子一下一下拍打着。当金属足够热以后，他又把它拿出来，放在铁砧上敲打。在一次次敲击中，金属块逐渐成形。敲打，烧热，再敲打，再烧热。在锤击溅起的耀眼火花中，在菲利普惊讶的目光中，在敲打时产生的叮当声中，一把短剑成形了，这一过程让菲利普目瞪口呆。
最后，铁匠把短剑扔进炉子中烧到了血红色，然后又把它扔在地上冷却。在等待的过程中，铁匠在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嘴里喃喃自语。短剑凉了下来，铁匠对它进行了一系列加工：用锉刀锉掉毛刺，让粗糙不平的刀面逐渐光滑起来。在加工过程中，他不断用指尖在刀上实验，看刀刃是否平滑锋利。这一系列动作看上去是那么的熟练，就像有一个魔鬼在操纵着他一样。铁匠不断打磨着短剑，直到剑的形状和光滑程度令他满意为止。又经过一次烧热后，他把剑放在一条长凳上，用磨刀石反复打磨，把金属磨得闪闪发光。做完了这一切，他又把它重新塞进了炉子里，慢慢加热，仔细查看，直到它变成了白金的颜色，接着又变成了黑金的模样。这时，他用夹子夹住它灵活地翻了个身，然后夹出来扔进了水里，让凉水将它浸没。在整个过程中，铁匠显得十分专注。他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急躁慢慢平静下来了。
“啊！请你原谅，我光顾着打铁，把你彻底忘记了。”当铁匠回过神来，把目光转向了菲利普时，菲利普已经坐在那里认真观看他的工作一个多小时了。意识到这一点的铁匠马上惊叫起来。他丢掉了手里的工作，将昨晚用过的那张黑桌子挪到椅子面前，在上面放上了碗、勺子，然后又把一锅麦片粥放在打铁炉上，低头吹旺炉火，让粥很快烧开。接着，他把粥倒进了碗里，从橱柜中拿出四分之一条面包，抬头对少年示意了一下，让他吃饭。这时，铁匠顿了一下，告诉少年，门外有一桶水，他可以洗漱一下再来吃饭。菲利普听话地走到门外，找到水桶，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水里，清凉的水顿时让他清醒很多。之后，他回到屋里享用了早餐。
在菲利普吃早饭的时候，铁匠开始修整短剑。他用一把很特别的锤子轻轻敲打着短剑，然后从床下的箱子里找出一个箍，把它捆绑好。做好这些，他就静静坐在一边，捋着胡须凝视着菲利普，他看向菲利普的目光中满是微笑。接着，他又用工具精心修理起那个箍来。铁匠这时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着菲利普的眼神。少年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友好，这种神情是铁匠渴望已久的。作为一个苏格兰人，他在英格兰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友好。那些英格兰本地人对他这种在杰米国王时代来到南方的苏格兰人充满了敌意，因为他们认为，这些苏格兰人总会做一些比偷鸡摸狗更恶劣的事情。想到这里，铁匠停下手里的活，边捋胡须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菲利普·马歇尔姆。”
“你能拼写一下吗？”
“可以！”说着，菲利普把自己的名字拼写了一遍。
铁匠沉默了一下，边干活边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能留下来陪我一起住吗？”
“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我很喜欢你啊！孩子。”铁匠失望地叹息着。
听了这话，菲利普默默站起身来，想出门离去。
“哦！不要急着走，我还有件事情想让你帮个忙呢！”铁匠急忙叫住他。说完，他抓紧时间干起手里的活来。他完善了手里的短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说：“这把剑很锋利，没有谁能做得比我好！”接着，他用手指着磨刀石吟唱起来：
“要让刀刃锋利，
必须把它磨薄。”
菲利普朝铁匠走过来，在磨刀石边坐下。铁匠用水冲刷着短剑，然后又用力磨起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铁匠磨啊磨。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见铁剑在磨刀石上摩擦发出的声音，还有铁匠嘴里不停念叨的这两句：
“要让刀刃锋利，
必须把它磨薄。”
最后，疲劳的铁匠猛地把身体往后一靠，长吐一口气说：“做好了！这样精良的武器，只配给勇敢而高尚的人，而不能落入骄傲的暴徒手中。”他用手指试了试剑刃，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猛地挥起短剑，将木板上的一个小铁块砍成两半，可是剑刃却没有丝毫损伤。
菲利普知道，这把短剑是为他做的，所以他惊喜地站起来，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递给铁匠：“这是您为我做剑的酬劳。”
铁匠惊讶地站起身来，好像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一样。他脸上露出怒容，握住短剑的手一下子抓紧，就像要把它插进菲利普胸膛一样：“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我绝不会要你一分钱。你还是个孩子，如果你是个胡子拉碴的成年人，我才不会这样热情地照料你呢！”
意识到自己辜负了铁匠的好意，少年一下子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只是想报答您的恩情！没有别的意思，请您原谅。”
铁匠原本想继续狠狠地批评菲利普一顿，但是看到少年的羞愧，看到他眼里的诚意，就明白他不是故意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一开始就很欣赏你，孩子，所以亲手做了这把短剑，让你带在身上用来防身，这是一件礼物。因为你马上要走了，我来不及给你做剑鞘了，所以你把我的剑的剑鞘带上吧！”说着，他用一个用旧了的皮革剑鞘装上新做好的利剑，递给菲利普，“这把剑是用奥德马斯科铁打制而成，整个英格兰不会有第二把像它这么精良锋利的武器了，没人能做得比我好！”
没有做更多的寒暄，菲利普就和铁匠伤心地道别了。当他独自沿着田野往远处走去的时候，脑子里不禁想着，一个苏格兰的铁匠怎么会定居在人口稠密的英格兰人聚居区呢？虽然在那个时候有许多想要改变命运的苏格兰人来到这一带，但是菲利普却很少见到他们。菲利普边想边走，一直走了几里地远，才想起要仔细查看自己的短剑来。他抽出短剑，读着铁匠刻在银箍上的古老文字：
“科林·山姆森赠予菲利普·马歇尔姆”
这真是一个奇迹，因为很少有苏格兰人愿意如此无私地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傍晚时分，菲利普从一个农户的家里买了些吃的。农户家的主妇贪婪地向菲利普要了许多银币。晚上，菲利普就和衣睡在了篱笆的下面。
第二天，菲利普遇到了一个牧羊人，晚上他们就一起睡在了山上。
第三天晚上，他几乎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他只剩下几分钱了——换得了在一个小旅馆睡一晚的机会。这样一来，当他早上再次踏上旅途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吃的和睡觉的地方。幸运的是，这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蔚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如棉絮一样飘浮着，白蓝的颜色纯净得就像一幅精美的水彩画。原野上的青草随风摇摆，如波浪般起伏。山谷里的小溪潺潺流动，清澈见底，可是对于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它根本算不上什么“水流”，只能说是大山的玩具罢了。菲利普轻快地爬上山坡，眺望远处的风景，这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菲利普如此快乐，以至于没有看到一条毒蛇就在他不远处晒太阳。这条蛇懒懒地躺在阳光下，晒着黄褐色的身子和布满黑色花纹的脊背。菲利普没有注意到它，但是它却被这个少年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钻进了草丛。这时菲利普才发现了它，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菲利普站在山坡上远望，只见山谷向远方伸展开去，眼下的万物都显得生机勃勃。虽然这里对菲利普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甚至没有地图和罗盘来指引方向，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恐慌，只觉得身上又充满了强大的力量。能够在这个美丽的季节来到这里，让菲利普心里充满了喜悦。现在，他再也不是那个因为迷茫和缺乏力量而不知所措的懵懂少年了，他开始展望未来，开始梦想美好的前景。这时他看到前面大路上有个人正匆匆走着，便立即跳下山坡，向那个人奋力追去。
在奔跑了将近1.6公里[1]以后，菲利普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那个人。那人胳膊底下夹着一本大书，看上去很华贵的样子。听到背后传来喘粗气声，那人停下转身察看。虽然他表情冷漠倨傲，但是身上穿的那件斑斑点点、袖口破旧肮脏的衣服还是显露了他真正的身份。这个人看了菲利普一眼，略微皱皱眉头，低下头，转身继续一声不吭地赶路。
“早上好！先生。”菲利普大声打着招呼，快步赶到他身边。可是那个人依然没有作声，只是皱皱眉头，夹紧了书继续赶路。
他冷漠傲慢的举动激怒了菲利普。菲利普伸手握住短剑柄，冲着他继续大喊：“先生，早上好！喂，难道你没长舌头，不会说话吗？”
那个人把头低得更厉害，把书抱得更紧了。他黑色的浓眉紧紧地拧成了八字形，使劲地摇着头，大声回击：“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受到过类似刚才那样的侮辱。难道我必须像一只青蛙一样，冲着你回应一声‘早上好’才可以吗？你要知道，我是一个行动永远快过语言的人！”他一边喊着，一边愤怒地以更大更快的步伐向前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把书从胳膊下抽出来，夹到另一只胳膊下面去。
虽然遭到了反击，可是菲利普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在后面紧追不舍：“你说谁是青蛙？你这个没什么本事只会和稀泥的江湖郎中。”
愤怒之下，那人停住脚步转身盯着菲利普，可是随即他的脸上现出了哀容：“你的话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打击。”说着，他摇了摇头。
菲利普据理力争：“我刚才主动问你早上好，可是你非但不回礼，反而还咒骂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和习惯。我一向不喜欢在田间和你这样爱慕虚荣而又糊涂透顶的花花公子同行。嗯，或者说我不愿意和任何人一起走路，因为两个不一致的思想待在一起时，必然会出现冲突。既然你用那么恶毒的话辱骂我，那想必你是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事情的。这样一来，就算我再不愿意，也只能和你结伴同行。当然，虽然你握住了短剑，但是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冲动。因为只有被魔鬼蛊惑的人，才会做出那种堕落的杀人行径。那些人的双手会沾满鲜血的。”说完这些，那个人又低头赶路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正常的速度前进的。
听了对方的这番话，菲利普感到迷惑极了。他三步并做两步追赶上去，和他一起默默地走着。走了一会儿，那个人又哀叹地摇摇头说：“真是最恶毒的打击。你是来自迪文的吗？”
“迪文在哪里？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菲利普更加迷惑了。
听了菲利普的回答，那人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你没听说过迪文？那你是不是会说，你也从来没到过比迪福德？”说着，他把书在两个胳膊间调换了几次。
“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比迪福德。”
“这种回答真是对我的极大侮辱。”他停顿了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对我撒了一个笨到极点的谎；二是杰米·巴维克曾经告诉过你什么。”说完这话，那人用非常肯定的目光看着菲利普。这下子，轮到少年惊呆了，因为他意外地听到了杰米·巴维克的名字。
看到菲利普的反应，那人就像得胜一般大喊大叫起来：“我就知道，肯定是杰米说的，他会把一切都说出去的，他会把在迪文发生的事情四处传播。即使他是个强壮勇敢的家伙，但是我还是会去揍他一顿。哦！小伙子，你要相信我，那不是我的错，甚至，你也不会相信他。对吗？”
杰米的名字激起了菲利普痛苦的回忆，他想起了那个带枪的粗野男人，想起了那个下午，想起了从那时起的逃亡生活。他悲惨的境遇就是从那天下午开始的。现在，这个孤僻的、说话莫名其妙、胳膊下面夹着书卷的落魄男人，突然把这一切都从他的记忆深处挖掘了出来。
“看来，我们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那个人突然下定了决心，他说话的口气渐渐粗重了起来。“我的心再也无法承受那种重压了。来，我们坐在一起休息一会儿，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你听。”
“我和杰米·巴维克在迪文曾经共事过，我们一起为约翰爵士工作。杰米负责管理约翰爵士的马厩，而我则因为有知识而充当了管家的角色。在那个地方，我相信没有谁比我懂得更多的知识。我可以对此发誓！我知道月亮的阴晴圆缺，通晓庄稼种植的技术，知道行星运转对农事的干扰。我曾经跟随在约翰爵士的左右。约翰爵士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所以跟着他必须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我曾经对爵士说，如果他听取我的建议，投资100英镑，那么他就能连本带利获得500英镑的收益。
“可是爵士却不相信。他嘲笑我说‘啊哈！这可真是前所未闻的奇思妙想。投资100英镑？你快收起这个念头吧！只有真正有才干的人，才能作为我的雇员为我服务。耍嘴皮子的人不行。不过……’他开玩笑似的卖了个关子，‘尽管我觉得这简直是在尝试用肉包子砸狗，但是我还是愿意给你一点钱，让你去做这个投资。如果你失败了，那么请卷铺盖卷走人吧！否则我会让一群狗把你赶出庄园的。你觉得怎样？’
“从这些话里，你可以知道约翰爵士是个多么粗鲁的人了！这和我本人完全不同。我更习惯于和那些举止文雅的人打交道。我宁可埋首于圣经或者书本，也不愿意和人打架。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别无选择，他是我的雇主。他胜利了，咕咕大笑起来——我真不喜欢他的那种笑声。
“后来，我用他给的其中的30多英镑以我自己的名义买下了50亩[2]沼泽地。此外，我还花了8英镑犁地，花了16英镑烧荒，以9分钱一亩的价格种了油菜花种子，又花了12英镑第二次犁地，花了11英镑围上了栏杆。这些钱都是约翰爵士给的。
“我计算得很好。如果如我所愿，田地的植物都长得很好的话，我会大获丰收。至少我能够收获300～400英磅，甚至是500夸特[3]上等的油菜籽。至于后续的收割、脱粒和其他花费，大概每夸特油菜籽会花费4～20先令。有了这笔钱，我不仅可以归还约翰爵士的投资，而且还能够给他3～4倍的利润回报。可是，这仅仅是我的计算而已。后来，如乌云一样多的鸟儿蜂拥而至，吃光了我的油菜籽和刚长出的嫩苗——我的计划成了泡影。我苦苦哀求约翰爵士第二年再让我做一次实验，我发誓一定会加倍偿还他的投资，可是他并不同意。他那说一不二的脾气让他彻底兑现他的诺言——一大群狗把我赶出了庄园。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杰米毫无形象地大笑着，笑得肚皮乱颤。
“我是个怕狗的人。那些高大凶猛的畜生冲着我狂叫狂咬。我吓坏了，我觉得它们一定会把我彻底撕成碎片的。于是我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那时候，我的耳边只剩下约翰爵士骂我的最后一句话：‘你这个只会和稀泥的江湖郎中。’杰米·巴维克在比迪福德到处宣扬这句话，人们以此为笑料，传播甚广。我在那里彻底待不下去了，只好赶紧离开。可是现在，你看，即使是你这个从衣着相貌到口音都不像比迪福德人的人，也会用这句话来侮辱我。”
这时候，菲利普开始为自己无意间用那句侮辱性的话攻击他人而感到尴尬和不安了。他问道：“你能告诉我，那位约翰爵士到底是谁吗？”
“约翰爵士是谁？看来你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否则你怎么会不知道约翰·布里斯托尔爵士？”那个人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
“可我的确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乡人了。约翰爵士是个非常严厉刻薄的人。我想我的薄工资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因为我居然给这么一个坏蛋做雇工。”
“那么你现在还在给他打工吗？”
“不了。原本我是一个好管家的。我有精湛的手艺和遇事考虑周密的习惯。可是现在我却只能在一所小学当教书匠，帮那些乡下人算命。正是爵士恶劣的态度让我的境遇遭到了最凶恶的打击。要知道，如果他有耐心等到明年，那么他一定会获得更多的金币。”说到这里，那个人把自己的长发甩到肩后，用手按住额头，痛苦地呻吟：“天啊！一个人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侮辱呢？”
菲利普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着这个人，心里想着，他可真是世界上少有的笑料。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大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一个老人驾着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后面跟着两个抬着大酒壶的男人，一个妇女接着也走来。但是这些人都没有引起菲利普的注意，甚至连故事的主人公，旁边这个男人，他都没有多加关注。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直到那个人再一次絮絮叨叨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
那个人的嘴没有停息，低声自语着：“我必须离开这里，否则那些人还会不断取笑我的。要是我不离开，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天！他们在暗中监视我呢，如果我继续走大路，他们一定会来抓我的。我要从森林和田野中的小路上逃走。”说着，他一转身冲进了一片矮树林，翻过了一座小山，迈着惊恐的步伐，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他逃亡的这一瞬间，正好那两个抬酒壶的男人经过。他们看着那家伙仓皇逃窜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注释：
[1]1公里=1千米。
[2]1亩=666.67平方米。
[3]夸特：a.英国重量单位，相当于12.7千克；b.英国容积单位，相当于290.95立方分米；c.美国重量单位，相当于21.75千克。这里应该是指英国重量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