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收藏的头颅:王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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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显赫家族的乖孩子

一、一日五侯

王莽的祖父是个奇人。这个名叫王禁的男人生性风流,年轻时学过一点法律,事业干到最大时,也仅仅是个普通的法庭办案人员。平日里“不修廉隅,好酒色”,且“多取傍妻。”放浪形骸,沉湎酒色,娶了一大堆妻妾,生下了四女八男十二个孩子。不夸张地说,王禁喜欢穷折腾。但世事难料,正是他这种貌似不着调的穷折腾,弄出了大名堂,他的一次无厘头的灵机一动,把二女儿王政君送进宫中掖庭,竟意外造就了西汉王朝末期一个无人能敌的外戚家族。

女儿王政君仅仅被太子刘奭召幸了一回,就给大汉生下了个久旱盼甘霖的嫡孙刘骜,她本人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子妃,随后接着当皇后。王氏家族的发迹即从这里缓缓起步。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五月,四十三岁的汉元帝刘奭驾崩于未央宫,二十岁的太子刘骜荣接大宝。新登基的汉成帝一直很为母亲愤愤不平,因为自从生下他,父皇就再也没有亲近过母亲。如今一朝坐上龙椅,他要好好地补偿和回报母亲,一切都听娘您这个皇太后的,朝政让舅舅们来掌管。大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军政一揽子您全替外甥去把持张罗吧;特别得照顾一下与皇太后同母的胞弟四舅王崇,封你个万户食邑的安成侯;“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居势官,满朝廷。”舅家人老小有份,人人送一顶官帽。

刘骜干得最让母亲惊喜而天下人惊讶的一件事,是一天之内同时给五位舅舅封侯。这是在他做稳了皇帝的第五年,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汉成帝当天下诏,悉封诸舅。三舅王谭为平阿侯,五舅王商为成都侯,六舅王立为红阳侯,七舅王根为曲阳侯,八舅王逢时为高平侯。王氏兄弟一日五侯,举国为之震动,世人无不眼馋。

刘骜在位的二十多年里,大司马这一位置,始终牢牢被几个舅舅相继占据着,从未易过旁姓他人之手。王凤先后任职十一年,直到因老病死,接替他做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的,是皇太后的堂弟王音,王音干了七年,交由成都侯王商任大司马卫将军,三年后,接力棒传到了曲阳侯王根手里,任大司马骁骑将军,再往后走四年,王家的第三代人物王莽便适时登场了,这是后话。

二、上不得已

在汉成帝刘骜手里,母系王氏家族的势力有多大?大舅王凤最能说明问题。熟悉汉末王氏家族兴衰的人有这样一个说法,“王氏之兴自凤始。”没错,站在支配皇朝权力的深浅程度上讲,从王凤开始,是大司马的舅舅驾驭着幸酒乐燕的天子外甥刘骜,“时大将军用事,上谦让无所颛。”凡事都由舅舅做主,皇帝则要事事谦让三分。

刘骜的左右近侍曾多次向皇帝推荐光禄大夫刘向的小儿子刘歆,称赞他博学多识,才能出众。汉成帝召见了刘歆,当面试其诗词歌赋,果然出口成章,表现不俗,得到了天子的赞赏,当即就要拜他做中常侍——到自己身边来顾问应对,说着便命人拿来了官服和官帽。几位近侍这时却迟疑起来,悄声提醒皇帝说:陛下,这事还没跟大将军王凤沟通,不知他是个什么意见?成帝刘骜愣了一下,说这等小事,也有必要征得舅舅同意吗?左右的人却坚持让皇帝与大将军商量商量。刘骜沉默半晌,挥手让众人散去,叫停了给刘歆的封官程序。随后,在舅舅王凤面前说起了要提拔刘歆做中常侍的事,大将军王凤不假思索一口给否定了,说这个人不能做近臣。天子闻言默然,刘歆的事就这样泡汤了。要知道,论起来,刘向、刘歆父子可都是刘氏皇家的宗室子孙,这件事的遭否决,意味着天子连自家人的升迁,都得听从王氏外家人的安排。

成帝刘骜虽然曾与异母的二弟定陶恭王刘康发生过争储的不愉快,但那都是父皇和大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哥俩一直相处得不错。特别是做了几年皇帝后,刘骜一直生不出个儿子,身体又时不时地出毛病,与弟弟刘康就显得格外亲近起来。刘康进京前来朝见天子兄长,成帝特别安排给予隆重地接待,赏赐的财物珠宝也比别的诸侯王多出十多倍去,闭口不提从前储位之争的旧过节。不仅如此,朝见罢,刘骜舍不得二弟离开他,决定将其留在长安陪伴自己。

夜深人静时分,天子刘骜拉着弟弟刘康的手,略带伤感意味深长地说:老弟啊,我愧对祖先啊,至今也没个子嗣,生死无常,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咱哥俩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就留住京城陪着我吧!一席肺腑之言,说得刘康热泪两行,连声答应哥哥愿陪侍左右。此后但凡成帝龙体不豫,刘康就住在宫中,日夜照看天子,亲自寻汤问药,同胞情谊非比寻常。

兄弟亲密无间的一幕又一幕,大司马王凤看在眼里,从王氏家族利益的长远考虑,他当然会隐隐觉出其中的不妙。这时恰逢天上出现了日食,王凤有了借口。他求见天子外甥,严肃地告诫刘骜:日食是阴气太盛造成的,是非同寻常的灾异之象,毛病就出在,定陶恭王虽说是您的同胞至亲,但依照礼制,他应当奉守在自己的封国,现在他长期滞留京城,违背了常理常规,日食就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提醒和警示,抓紧让恭王回他的封国去吧!听到这话,刘骜无法也没勇气向舅舅辩白,只好违心地点头同意让二弟离开。恭王临走的那一天,“上与相对涕泣而诀”,哥俩相拥而泣,执手挥泪告别。贵为天子,却不能跟自己想亲近的人待在一起,试想刘骜心头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然而这种舅舅不可冒犯的局面,是他一手自我造成的,如今又能对谁去说。

大司马王凤一手遮天,众人有目共睹,自然少不了有人会站出来,向他的权威发起挑战。首都长安的最高行政长官王章,天性耿直,先后在不同的场合,接连发表对王凤独断专行的反感,见王凤的气势一日胜过一日,他悄悄地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直陈自己的看法。汉成帝刘骜得到王章的密信,很快就私下召见了他。年轻皇上的用意,是期望在王章这儿找到挣脱霸道舅舅的出路。王章喜逢知音,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地提示皇帝:上天的灾异来自于大臣的专权,大将军王凤把恭王赶回封国,显然是要进一步孤立陛下,以便于自己专权擅政,“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不曾一举手。”大将军独断专行,陛下您连发言权都没有。王章越说越激动:且王凤不忠不义,残害德行笃厚的乐昌侯王商,还将他已嫁过人的小妾的妹妹张美人,送进宫里服侍天子,这简直是违规越礼,藐视陛下!王章最后建议天子:决不能让王凤继续掌握朝政,应遣其回家,另请高明。

刘骜听着王章的话,句句顺耳。他叹息了一声,对王章说:若是没有京兆尹你这样的直言之士,朕都听不到一丁点军国大事的信息了,舅舅攥着权不撒手,朕一时半会也无奈啊。接着,皇上郑重委托王章去替他办一件事。刘骜说:“唯贤知贤”,只有贤明的人能了解贤明的人,你去给朕物色几个贤能辅佐的人来。王章得到天子的赞许和重托,事不过夜,很快就又给成帝递了封密奏,推荐中山孝王的舅舅、琅琊太守冯野王为大司马大将军,拟取代王凤。

皇帝与王章每次见面,都是秘密进行的,君臣二人认为事情做得隐秘,谋划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大概忘了隔墙有耳,当时王太后的另一位堂弟王弘的儿子王音,正在天子刘骜身边担任侍中。皇上与王章的谈话,王音偷听了个一清二楚,掉头他就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堂伯王凤。

猛地听到皇帝外甥想甩开自己,王凤没有惊慌,他采取了个常人难以想到的以退为进的妙法子。这一天,大将军王凤主动求见天子,递上了一份自己因病难以履职、要求回家休养的辞呈。辞职信中,王凤有意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既蠢笨鲁钝,又无德无能,蒙陛下错爱,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罪该万死,言辞极其沉痛哀伤。汉成帝冷不丁接到舅舅的辞职报告,一时没缓过神来,正纳闷,长乐宫那边传话过来,说王太后听到哥哥王凤要辞职回家,长哭不止,涕泪纵横,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刘骜闻信,哪里还顾得了革除舅舅,连忙起驾赶往长乐宫去安抚母亲。看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难过,汉天子再不敢提撤免王凤的事。

天子不仅没能如愿赶走舅舅,从长乐宫出来,忙不迭地给舅舅发了道手谕,言辞异常恳切。刘骜对大司马舅舅说:外甥不善打理江山,坐天下难免有诸多疏漏,天降异象,责任在我;大将军您引咎自责,还要辞官回乡,您这让外甥去依靠谁去?请舅舅“务专精神,安心自持,期于亟疗,称朕意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心大胆开展工作,快快病好起来,别让外甥再为您担心了。

这一番折腾,王凤不仅毫发未损,反倒比以前更加地权高威重了。“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从此公卿大夫见了王凤,不敢抬头直视,各地方长官全是他一手栽培的铁杆。

这一来,京兆尹王章的麻烦可就大了,糊里糊涂地成了替罪羊。成帝刘骜既然留用了舅舅,那么“诬陷”大将军的王章就该治罪才是。立马有人上书弹劾王章,历数其私荐亲信,心怀不轨,言语犯上等一系列罪行,押往大牢交御史审讯。几天前还跟天子推心置腹交谈的京兆尹,糊里糊涂镣铐加身,直叫他欲哭无泪。不久,王章以大逆不道定罪,冤死狱中,妻子儿女统统被流放到合浦(今属广西)。

三、群弟争奢

当年楚霸王项羽引兵屠戮咸阳城,杀了秦王子婴,掳掠了秦王宫的所有宝藏和宫女后,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项羽带着金银财宝和美女打算离开关中,返回东部老家去,手下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在这广袤富饶的关中就地称王呢?项羽是这样回答的:“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一个人荣华富贵了而不回故乡,就好比是身穿华美的绫罗绸缎,行走在一片漆黑的大街上,谁能看到你的风光呢?事实证明,项羽的这个心理是人的普遍心理。出息了,有钱有势了,混出名堂了,飞黄腾达了,那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表现给旁人看的,特别是要让老家的父老乡亲,曾经一起光屁股河塘里玩水的伙伴们,看到咱今天的气派。

借皇太后王政君的势,一朝大权在握、富贵耀眼的王氏家族兄弟们,虚荣心跟楚霸王是一样一样的,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哥几个几个争奇斗艳、相互攀比,看谁更会享受,谁更能摆阔显富、奢侈挥霍出花样来。

直观上能够在众人眼里显示身价地位的,首推豪宅,古今中外的人好像都这么一个德性。只见王氏兄弟们齐动手,“大治第室”,争先恐后地修建自家的庭院府第。一家比一家高大气派、华丽壮观,其中亭台池榭应有尽有,殿阁回廊望之连绵,一处处庄园府第富丽堂皇,绝对赛过皇家园林。

接着便是大肆聚集钱财。天子的垂爱就是王氏兄弟头顶耀眼的光环,封建官场上向来不乏善于见风使舵的精明人,他们的眼睛专门用来就是盯皇帝身边的红人的,爬虫们所依附的正是王朝的新贵,财富的源头就在这里。喜人的景象出现了,朝野投机钻营的家伙们纷纷来到王氏兄弟门前,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殷勤进贡上奇珍异宝、真金白银,请求笑纳。有大企图的须是大手笔,出手即是成千上万;怀小心思的深谙官场的等价交换,奉上与尊贵侯爷身价相符的银两;即使那暂时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也不甘人后地急匆匆送上一份孝敬,哪怕先混个脸熟呢。王氏兄弟家家神奇地变成了聚宝盆,“赂遗珍宝,四面而至”,行贿奉赠珍宝奇玩的人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财源滚滚而来。暂不论钱财,仅把哥几个府里到手的玩物宝器汇集起来,足以举办一场大型的珍品收藏博览会。

在男人的奢侈品里,绝对少不了娇美的女色。金玉满堂,富丽宫室,怎么能不见裙裾飘摇莺歌燕舞呢?“后庭姬妾,各数十人”,去到王氏兄弟各家的庭院卧房看看,娇艳的姬妾成群结队,每人都拥有几十个女人,而侍奉使唤的婢女奴仆则要以成百上千来计算了。“罗钟磬,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平日里,钟磬之声盈耳,艳姬曼妙舞动,倡优淫词浪语,狗马追逐奔突,人间繁华,应有尽有。

家藏万贯了,美女见腻了,中国的暴发户历来有个传统,掉过头来都会玩一把附庸风雅,拿诗书字画当奢侈品过瘾。王氏兄弟不玩字画,玩的是效仿春秋战国君子“养士”,拉几个文化人到自己身边,“以相高尚”,借以显示自己的品位修养不俗。

在五兄弟争相奢靡的比拼中,数王商和王根两个最大胆、最抢眼、最具创意。

成都侯王商有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厌烦闷热的天气,想找个更清凉的地方消夏,他竟然不加思素地盯上了天子外甥待的地方,张口向刘骜借皇上的明光宫避暑用。天子的上林苑王商也是羡慕已久,突然有一天他来了灵感,决定在自家造一处池水游玩。说干就干,王商调来大量劳力和工匠,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开挖了个大大的坑,然后愣是凿穿长安城厚厚的城墙,把城外几十里地的沣河水引了进来。人工湖如愿造成,王商带着一群姬妾,坐上一艘翠羽装点、幡帐围护的豪华游船,泛舟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边饮酒,一边观赏众姬歌舞。这天,汉成帝刘骜驾临舅舅家,意外发现舅舅家别有洞天,才得知他凿城引水的事,心里非常生气,到底却也只是“内衔之,未言。”天子虽然十分不高兴,嘴上却连个屁也没敢放。

曲阳侯王根一开始就别出心裁,他规划设计自家庄园时,殿阁完全仿照汉天子的白虎殿模样,园中筑起土山,殿前的石阶一律漆成红色,大门采用天子才可使用的青色镂刻图纹,又在庄园里设置了两处市场,由自家婢女奴仆吆喝叫卖,消遣玩乐。王根外出游玩打猎的排场堪比天子,沿途百姓得提前给清理道路,随从的家奴统统身披铠甲、手持弓箭,排列成步兵战阵的样子;逐鹿追羊累了,他大大方方地躺在皇帝的离宫歇息,由朝廷的军官为他提供勤务和守卫,俨然自己就是汉家一哥。

舅舅们的奢华逾矩行为,刘骜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却不忍加罚。汉天子迁就宽容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怕惹恼头前威严的母后王政君,用刘骜自己的话说,怎么好去“伤慈母之心”呢?

四、孤贫自守

细心的读者可能发现了,汉成帝刘骜先后给他的诸位舅舅封官进爵,怎么唯独不见他二舅呢?是的,封侯的王氏兄弟里,的确没有老二。但这不能怪别人,怪只怪他命里没福气,早早地离开了人间。而这位福薄命浅的男人,正是王莽的生身父亲,他叫王曼。

关于王曼,史籍中有关他的文字少得可怜,而且还都是在别人的传记中只言片语地提及,连生卒年月也不甚了了,可见他一直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式小人物。据说他曾一度隐居在今天甘肃会宁县中川乡梁堡村古城社,古城社因此后来有了另一个名字,叫王曼庄。

姐姐王政君被封后是在公元前49年,而王莽出生于公元前45年,汉成帝刘骜继位以及王氏家族真正得势,则是在公元前32年之后。按照这个时间段推算下来,王曼当死在汉元帝刘奭主政的中后期,即公元前36年前后、王莽十岁左右的时候。

王曼因为早逝,而未能和其他同胞兄弟一起分享天子的恩泽,这可不仅是他自己亏大发了,关键是全家人都跟上受水。而对于王莽来说,不幸的遭遇更多。王曼的大儿子亦即王莽的大哥王永,娶妻生子后,正当年轻,突然病故,身后丢下了寡妻和儿子王光。

在刘骜君临天下,诸舅封侯争奢欢喜异常时,王莽已年满二十,他的境遇与诸舅和堂兄弟们比起来,可就差得很远了。父兄先后离世,老母需要赡养,嫂侄也得照顾,王莽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残缺不全而负担沉重的家庭。当然,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身后毕竟有姑姑和叔伯们强大的靠山,自己又确属显赫王氏家族的嫡系,王莽完全有理由和资格,也主动贴上去跟着沾光,无所顾忌地炫耀一把。

也许是父亲清静孤僻性格的遗传,眼看着叔伯兄弟们享荣华、显富贵,王莽选择了孤贫自守,过着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他缄默内敛、勤朴孝顺,以羸弱的一己之力,顽强地挑起了一家老小生活的重担。“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悉心侍奉年迈的母亲,嘘寒问暖,从不让母亲为衣食忧愁;给予寡居的嫂嫂和年幼的侄子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不让娘俩受些许的另眼和冷落。

他把侄子王光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亲自送他到博士门下去学习。王光比王莽的大儿子王宇年龄稍小一些,但为了不让嫂嫂产生误会,免叫侄子感到缺少父爱的落差,王莽特意把兄弟俩的婚事,安排在同一天进行。婚礼那天,这边正忙着操办哥俩的婚宴,那边突然有人传话说老母亲发病,急需看医用药。王莽坐立不安,操持完这头,又急匆匆赶回到老娘身边去煎汤喂药。

尽心竭力照顾好一家老小的同时,闲暇的时光,王莽用来读书学习,增加修养。他拜沛郡的陈参为师,虚心向他学习《礼经》。在别人甚至他的老师陈参眼里,王莽怎么说也是王氏一门的公子少爷,不可小觑的角色,而王莽自己呢,从未把自己当成豪门子弟,“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他比别人要格外用功和刻苦,广泛地阅读大量的书籍,衣装穿着则朴素简洁,在老师面前就是一个标准听话的好学生。

王莽的自持、内敛、谦恭、好学,显然成了显赫王氏家族里的一个另类。他的那些父辈非将军即列侯的堂兄弟们,借着家族发迹、老子有权有势又不愁钱花的时候,争相比阔赛富,浪荡纨绔,“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平日里游手好闲,淫逸奢靡,以看谁的车马众多、谁弄到手的美女漂亮、谁玩得新奇花哨来争个你高我低。只有王莽不合群,孤自甘愿守着无父荫庇的贫寒,一边照料家人,一边辛苦读书。

但这个清静乐道的孩子,毕竟是声震云天的王氏家族的一员,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是要面子的,诸位兄弟要么坐镇中枢执掌权柄,要么封侯进爵坐享荣华,王政君开始惦记起她死去的弟弟一家,哀叹王曼短命而不得分享她给王家带来的荣耀,怜惜弟弟丢下的妻儿老小。看着其他兄弟子侄一个个器宇轩昂,起高楼,着锦缎,开酒宴,皇太后怎能忍心独独无视王莽一家的穷苦,不管不问?事实上,太后格外在意和关注的,是幼年丧父却不慕虚荣的寂寞侄子王莽。

长乐宫里人马说到就到,守寡多年的王曼之妻和一家老小,尊皇太后吩咐,被接进了宫里。让弟媳来自己身边,名义上是侍奉太后娘娘,实际上是想给苦命的女人一份安乐的生活。而对于沉默寡言谦恭乖顺的侄子王莽,眼看奔三十岁的人了,满朝皆是王氏子弟,哪里就缺了他一个位置?太后“常以为语”,逢着儿子刘骜来问安的时候,王政君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总提起王莽,念叨这个孤苦伶仃的侄子,其用意不言自明。

王莽的乖顺是整个家族人人无不见证和认可的,叔父王谭、王商也先后在皇帝面前不断夸奖说,王莽确实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皇太后的提示,舅舅们的举荐,汉成帝刘骜心领神会,他开始记住了王莽,留心上了这个性格做派异于常人的表弟。

王莽非凡的命运,在他而立之年到来之际,才初见曙光。

五、折节事叔

处在辉煌外戚光芒照耀之下的王莽,宠辱不惊,一直执拗地过着他清贫俭朴的生活,然而对于天下之母的姑姑和几位威风八面的叔伯,他则本分地履行着一个晚辈应有的恭敬、遵从和孝顺,有时甚至不惜委屈自己。

汉成帝阳朔年中期,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凤病倒了,大有夕阳晚景的迹象。别的子侄们都有自己的父亲做大树,无暇也无须来这位大伯床前献殷勤。“莽侍疾,亲尝药。”只有王莽别无杂念,来到大伯的身边,承担起照看病人的重任,尽一个子侄晚辈应尽的孝心。他像在自己的母亲病榻前一样,亲尝汤药,昼夜服侍,不叫一声苦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伺候病人,端屎接尿,忙得汗流浃背,顾不上洗脸梳发,昼夜精心陪护着大伯王凤。在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他衣不解带,忘记了自己的休息和睡眠,比大将军府的任何一个奴才都要尽心竭力、辛劳肯吃苦。

连一向豪奢淫逸的五叔王商,都很为这个性沉稳、肯吃苦的侄子感动,动了恻隐之心,郑重地给天子上书,提出愿意把自己的封地食邑,分出一部分去给王莽。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将军王凤病卧床榻以来,从王莽这个非亲生的侄子身上,却看到了一个晚辈的贤孝,王莽的耐心、细致、不辞劳苦等等优秀的品质,使王凤赏识和发自内心地看重这个乖孩子。病入膏肓即将辞世的时候,大将军王凤给太后和天子刘骜交待的唯一一件事是,请他们娘俩无论如何照顾一下贤侄王莽。王莽因此获得了他人生的第一个职位——黄门郎,得以在皇帝宫中做个跑腿的。

王凤死后,“太后又数以为言”,皇太后又多次在儿子刘骜面前提及王莽。不久,不仅是王莽的叔叔们,朝中几位大臣和当世的名士都来向天子举荐王莽,这其中包括长乐宫的少府戴崇、侍中金涉等皇帝身边的心腹近臣。天子刘骜见此,决计给从未谋面的二舅王曼一个头衔,然后启用受众人赞誉的表弟王莽。

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五月,汉成帝颁诏,追封王曼为新都哀侯,由其子王莽继承爵位,为新都侯,封地在南阳新野的都乡,食邑一千五百户。很快,又提升王莽为骑都尉兼光禄大夫加侍中衔(都属于天子身边服务的职务待遇)。这一年,王莽整岁三十。

转眼便成了天子的近侍,再沉得住气的人也难免喜形于色吧?王莽却秉持着他一贯为人处事的风格,“宿卫谨敕”,在宫内值守警卫,谨慎周密、一丝不苟。外戚的宠儿、天子的近臣,足以令人羡慕,些微的骄傲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而王莽“爵位益尊,节操愈谦”,官做得越来越大,为人却越发地谦逊低调。更难能可贵也令诸叔伯意想不到又无比汗颜的是,位高权重了的王莽,仍把享乐荣华视同草芥,他“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余。”分发自己的车马和衣物,去救济贫穷的朋友,他的家里从看不到奢华多余的东西。

后世的史家多将王莽的这种谦逊严谨俭朴低调,判作是笼络人心的城府和心计。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了,家族的权势早在十多年前横行于世,这会儿他才动了心思有了企图,对于一个狡猾的投机钻营者来说,王莽的反应是否太迟钝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