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独享如此尊荣

伟人自有威仪，恶人天生恶相，这是中国历代修史者中流行的一条潜规则。因而那些僭越皇权正统、试图别出心裁的改革维新式人物，需要有来日唾面自干的勇气。

在我们全面讲述一个奇特的历史人物故事之前，不妨先来看看后汉乃至后世大多数人心目中，王莽是个什么模样。《汉书·王莽传》对此有具体而细微的刻画：

莽为人侈口蹶顄，露眼赤精，大声而嘶。长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以氂装衣，反膺高视，瞰临左右。

王莽嘴巴粗大，没有下巴，一对鼓凸的金鱼眼血丝呼啦，一副公鸭嗓子刺耳瘆人。身高不到一米七，总喜欢在鞋子里加增高垫、头戴一顶高帽子（以显示身高），有意穿着硬毛絮的衣服（以显示魁梧），好挺胸昂首，居高临下俯视同僚下属。

如此罕见的一副相貌，其脾性和命运又如何呢？

是时，有用方技待诏黄门者，或问以莽形貌，待诏曰：“莽所谓鸱目虎吻豺狼之声者也，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当时有个高明的方士，正在黄门待诏候任，有人让他给王莽相相面，这位高士说：王莽一对猫头鹰的眼睛，一张老虎的大嘴，一副豺狼的声音，所以他会吃人，将来也会被人吃。

以上就是班固父子给王莽送上的标准画像和人生断语，概括起来四个字：丑恶凶残。

王莽究竟俊也丑也？我们不好妄下结论，但我们却有理由对《汉书》的这段文字存疑。这份存疑，正源于历代史家所患的痼疾——上自汉高祖刘邦，中继唐宗宋祖，下至明洪武大帝朱元璋，期间连那些荒淫无道的南北大小朝廷的主子，但凡名分正统，就一定“隆准而龙颜，美须髯”，甚而其母亲受孕、怀胎、分娩，皆呈现出种种的异象来。史家的用意显而易见，无非是为了说明“皇权乃神授”，天降斯人即为做天子。至于圣上到底是一副什么真实模样，并不重要；黎民百姓万难见到天颜，无法质疑，谁敢质疑？基于同样的逻辑，非正统而“篡逆”建立新朝的王莽，则必然只能独享一张青面獠牙的尊容了。

相貌尚因好恶而可以如此随意勾勒，那么是非功过呢？其中感情的因素在作者笔下，岂不浸染得更深更浓？！

客观些，我们可以接受刘邦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但也不至于那样神奇英武吧？王莽长相可能确实不高大也不帅气，但恐怕也绝非如班氏父子所描写得那么丑陋，连声音都令人刺耳，须戴着面具上朝办公（后常翳云母屏面，非亲近莫得见也）？今天，还有人会相信刘媪（刘邦的母亲）是在湖边与神龙交媾——刘老太公头一个不答应——而受孕的吗？那么王莽，也就无须天生就是来吃人的豺狼了。

史家的处境和心境让人可怜可叹，然而更为可悲的，是国人千年深陷的蒙昧。杀伐成功而登龙辇者，便一味歌功颂德，标新立异以易帜占位者，则万众唾弃诋毁。由此进而再引申出种种的演绎与揣测，高祖就一定大风起兮云飞扬，王莽则必然谦恭之于未篡时，人格之高下，无厘头地早早给你贴上了标签。

好在历史没有停下脚步，话语权也早已挣脱了御用文人之口，让我们今天得以正视曾经的是是非非，有幸来还原汉民族领袖群体里，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的本来面目。

一切与爱憎无关，故事将客观展开。